（一）

背靠东苏河的古城的街道的夏夜总是阴沉而潮湿的，混着风，那若有若无的腥味对于本地人来说是惬意而不可或缺的，但是对于初入此地的外地人来说则是一个灾难。

已经在紧邻东苏河的屋内睡下的陈翔被这股气味熏醒了，他辗转反侧，恨不得将鼻子和嘴巴完全堵住，并尽量延缓呼吸的间隔，他努力尝试着领悟武侠小说中的龟息功，可惜那淡淡的腥味却无孔不入，最终他决定放弃了，并打算用最后一声长叹来结束这次不成功的修炼时，却突然被木窗透进来的强光吓了回去。

这是一个很奇怪的现象，这样一个古镇连有电灯的人家都很少，何况木窗外面就是河，怎么会有光呢？他突然有股冲动，又有点害怕，就在这种焦虑中他起身打开了窗子，看到了他为此后悔了一辈子的景象。

一个圆圆发光的柱状体不规则的旋转着悬浮在湖面上，感觉它应该是圆形的，却偏偏不是，所以它的不规则旋转让人看起来头晕，而更让陈翔惊讶的则是，有两个人类5岁小孩大小的.......动物，姑且这么叫吧，它们一个拥有着尖尖的脑壳，一个是方方的脑壳，五根触角型的东西，三根在支撑着身体，另外两根更像是人类的手臂，但貌似这五根触角的功能可以互换通用。它俩也是悬浮在河面上正往那个柱状物体中走去，仿佛是感觉到了什么，它们转过身来看向了陈翔的方向，光线太强，陈翔看不清它们的脸，却能够感觉到他们仿佛在笑，其中那个尖尖脑袋的还向他挥了挥手，随后它们继续前行，慢慢融进了那个柱状体中。停了两三秒的时间，也不见这个柱状体有什么升空的动作，突然就在原地消失了。东苏河依然静静流淌，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陈翔彻底懵了，他忘记了腥味，忘记了持续抬着木窗的已经有些发酸的胳膊以及因为惊恐而痉挛的脸部表情，他忘记了一切，只能呆呆的，静静的看着缓缓流动并发出沙沙摩擦声的流水。以至于第二天清晨，当陈翔的母亲进来准备叫醒儿子吃饭的时候，还看到他保持一个姿势坐在床上，眼睛直勾勾的看着窗外，陈翔妈吓坏了，赶紧扑过去问道，娃娃咋了，娃娃咋了？

剧烈的摇晃终于把陈翔拉回到了现实，他捂住头闭着眼用痛苦而沙哑的声音说出了几个字，“妈，我想静静”。在短暂的沉默之后，一记重拳已经砸到他的后背上，让他不由得发出一声惨叫，随后又是几记老拳，同时就听到了妈妈的吼叫，“供你吃供你穿，这么小不学好想什么女人，真TM没出息，我让你想，让你想，说，是哪个静静？是隔壁老邹家的，还是南头老张家的.........”

陈翔被打得六神出窍，再也没法保持一个装深沉的姿势了，只能守住要害，大声求饶了，什么这个那个的，再也说不出口了。

（二）

十年后，老房子已经拆除，这里变成了一块广场前的空地，河岸被垒成了一个离河面高约两米高的堤坝。每次走过这里，陈翔总会在河堤上伫立半晌，他甚至可以认出当时那个悬浮物所在河面附近的一块突起的石头，一切仿佛就在昨天，一切仿佛都是梦里。

他曾经试着给父母谈起那一晚，结果被母亲拿着扫帚追了半条街；他曾经偷偷的给自己的哥们说，却被笑话了半个月之久；他甚至试图给自己暗恋的女生说，结果最终也没有说出来.......从此，他再也没有说过这件事情，就此埋在心底，只不过，他的书橱里还是多了一些UFO，天文，科幻之类的书籍。

这天，他又来到这里盯着河水，却突然感到有人从后面猛地推了他一下，他往湖水那边踉跄了两步，就在快要掉下去的时候，一只柔嫩的小手伸了过来牵住了她，陈翔浑身一震，他知道这种触感的主人是谁，回头一看，真的是她，陈翔一直暗恋的女生邹静......以及他的好哥们六子，这两人目前正在谈恋爱，每次他俩一起出现都会让陈翔浑身不自在，特别这一次，六子不怀好意的笑和邹静略带回护歉意的微笑让他妒火中烧，六子走上前去拍拍陈翔的肩膀嘿嘿的说道，“小子，又在这里发呆呢？这么多年了，烦不烦啊。”

突然一阵无名火起，陈翔架开了六子的手，还猛地推了对方一把并送上一句国骂，六子愣了愣，面子上挂不住了，脸色也阴沉下来，揪住陈翔的领口问他敢不敢再说一遍，陈翔掰了掰六子的手竟然没能掰开，心知不是这个伙计的对手，心里有点懊恼，旁边的邹静赶紧走过来劝解，六子这才放开了手，正准备开句玩笑化解一下这个尴尬的局面，没想到邹静的劝架让陈翔彻底昏了头，他再次狠狠地推了六子一把，六子这下子没有防备，往后倒退了几步，竟然从河堤上掉了下去。

邹静发出了一声尖叫，陈翔也没有料到六子竟然会掉下去，待反应过来想去拉六子，却只扯到了他衣服的一角，就在这一瞬间，陈翔在六子脸上没有看到任何惊恐的表情，反而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然后就笔直的掉了下去。

陈翔吓呆了，半晌，他才反身往河堤下跑去，只是脑子里有点隐隐觉得哪里有些不对，邹静也紧紧的跟在他的身后，当他们跑到堤坝下的河边，却什么都没有，没有人，没有血，东苏河依然静静的流淌着，不急不缓。

绕了两圈不得要领，陈翔把上衣一脱就准备往河里跳，邹静又惊叫了一声紧紧的拉住了他，使劲的摇头，但是陈翔管不了那么多了，他一把甩开了邹静的胳膊，纵身跳了下去。

水很冰，却冻不住陈翔那颗燥热的心，从他往堤坝下跑到他进水的那一刻，他的脑海中充满了他被人欺负，六子跳出来帮他打抱不平，两个人最后被打的鼻青脸肿，那是他和六子第一次认识，六子带着他回家，让他的阿妈给他上药，他的笑容，他的泪水，他的背影.......泪水已经与河水混杂在一起，模糊了陈翔的双眼，他只能使劲睁大眼睛，寻找，寻找。

没有，什么都没有，陈翔看不到河底，这河水中也干净的过分，正当陈翔浮出水面准备换口气再次潜入水中时，却被一双大手一把揽住了不由分说就往岸边游去，陈翔挣脱了几下没挣脱开，却被一下子抛到了岸上，他刚想回头看看是谁，却又被一个女人大哭着揽到怀里，随后陈翔莫名其妙的就听到了自己母亲的嚎哭声，“我的儿啊，有啥想不开的，就跳河啊，”他挣脱了几次都没有成功，差点被憋死，幸好旁边有人说话，“你傻啊，先看看娃咋样了，想办法赶紧救人啊”。陈翔这才被放开。

他抹了抹眼睛上的水珠，发现自己的爸妈和不少邻里乡亲都聚在了河岸上，他也顾不得问这些人怎么这样快就赶过来了，指着河里向众人吼道，“快救六子，快救六子啊，他掉到河里了。”

陈翔妈刚为儿子活蹦乱跳眉开眼笑的时候，闻言又皱起眉头抱着儿子对邻里乡亲们讪讪地说道，“孩子这是吓傻了，都开始说胡话了。"周围的人都发出了善意的笑声，陈翔不明所以猛地睁开母亲，急促的说道，”阿妈，六子掉下去了，快救人啊！“

看着母亲又露出那种无奈的神色，他冲着围观的众人喊道，快救人，快救人啊，然而陈翔看到的却是大家大惑不解的眼神，他回头看河里，看到一个壮汉湿淋淋的从水里爬了上来，他认出那是走船的熊七，知道刚才从水里把他弄到岸上的就是此人，他疾步走上前去说到，”七叔，你再辛苦一趟，把六子从水里救起来吧。“

熊七没有理会陈翔，一下子就跨上了河岸，漠然的看了陈翔一眼嘟囔道，”你小子摔傻了吧，哪有什么六子。“随后给陈翔的爸妈打了个招呼就往岸上走去。陈翔急疯了，跑上前去一把扯住了熊七，然后向人群中吼道，

“邹静，邹静，你出来，你不是看到了嘛，六子，六子掉下去了，你快给他们说啊。”

几秒钟后，邹静怯怯的从人群后面走了出来，声音像蚊子一样却像一记重锤一样砸在了陈翔的心上，”翔子哥，你这是咋了，哪有什么六子，不就是你不小心掉下来了嘛？“

他们都疯了嘛？陈翔看着眼前这一张张熟悉，现在却又如此陌生的面孔，突然觉得天旋地转，随后他就晕倒在地，周围想起了一阵惊呼。

在失去意识那一刻，他突然想起一件事情，为什么六子掉下去，他却没有听到入水的声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