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1年,我十七岁,那年我母亲病了,需要一千块钱,那时也是大数目了,我父亲全村借了一晚上才凑了二百快钱,后来母亲病总算治好了,我却对家庭的贫穷耿耿于怀。母亲病好后,我决定出去打工,我去县劳动局找工作,正好是我的一个表叔管事,他问我会干什么,想找什么样的工作,我说不管什么工作挣钱就干什么,他说你不怕苦啊,我说不怕苦,就怕受苦受累还不挣钱。他说正好,青岛远洋渔业招聘船员,也就是在船上干捕捞工,工资待遇肯定没得说,就是出海危险,而且晕船这关就难过。我说不怕,表叔说那就好,去试试吧。当时需要交各种费用一百五十元,也都是这位表叔给交的,后来换他他也没要。现在当海员动不动一万甚至一万二,可见当时一百五能顶多少钱。
我们一起去了一百五十来个吧,先在船上适应,啥也不干,就是看。我们在近海一开始,每周回一次,每次回来就有不干回家的了,都晕船,受不了海上的风浪。晕船分大晕跟小晕,所谓大晕就是来的快,去的快,一般一周就适应了。小晕就是整天那样,不知道啥时候能适应。很不幸,我是小晕,但是我需要这份工作,我的坚持,船长人挺好,看我年小,又实在,,就问我,一定想干船员啊,我说是,他说那好,我有办法,你能遭了这罪就好。船长让人把我绑在船甲板前边的桅杆上,任风浪吹打了我三天,一开始吐酸水,后来是苦胆水,再后来是吐血,,直到吐血也吐不出来了,别人没见过的都吓坏了,船长说没事,千万别给他吃药,给他小米粥喝,慢慢就好了,过了这关就再也不会晕船了,后来这法果然见效。
就这样我成了正式船员,那时我弟弟在青岛打工才三百块钱,我在船上不到五百,好在船上的钱是月月长的,干了一年整,我的工资已经达到三四千了。那时一签合同就是三年,头三年是在国内主要,最远到日本韩国,也是短暂的,三年后需要出国三年。也就是说至少干六年。
我们是两只捕捞船一起,有时出去就是几个月甚至一年半载,我们捕捞的鱼都存在船底大型冷库里,差不多了就有公司的船来拉走,顺便给我们送各种生活必需品,一般就是这样,最多的时候我们一年没上过陆地,船太大,一般很难靠岸,也没必要靠岸。
平日里就是下网,两只船拉着,一只拉一个头,就像一个大网兜,每张网都有三四层厚,大鱼小虾都跑不了,一张网的三四万块钱在当时,两只船平行的拉着走,鱼虾就自然的进了网,两只船都是看不到彼此的,可以想象在海里的有多远的距离,网的多大,要知道我们的船都是一百多米长。我们一般一天一收网,船上有大型的启动吊,绞架上的缆绳都是钢丝的,都跟手腕那么粗,所以能吊很多东西。每次一收网听起重机声音,凭感觉就知道捕了多少鱼。有时一网打十几二十几吨也常有,有时也就打个几千斤,凭经验也看运气。
鱼打捞上来我们直接用铁锨铲到车或箱子里,运到船底冷库储存,我们没工夫挑挑选选,也顾不得品种,大小,实在太多了。船舱差不多了,就拍电报,有船来拉回去,有时两条船靠近着,我们黑白的装船,用起重机得吊一周左右,可见的多少鱼。
我们平时在船上吃喝拉撒睡都挺好,船上近百口子人,闲时没啥娱乐的,毕竟天长日久。我们打出大虾来时,一般就自己做着吃了,有时不让船长看到,我们就把大虾鱿鱼藏到帽子里,拿回去晒干,船大,找个地方晒点海货还是可以做到的,等船停下时,船员们就上岸买东西,玩了,我们就捎出去卖了,或者有小船来收,每次卖四五十斤,也得一两千元,买个烟酒是够了。有一次我们在舟山群岛靠岸,一般靠岸船上就没人了,连看船的都没有,那晚我们船上就我们两个人,临船上不知道几个,天下着大雨,我起来上厕所,我发现临船上有人再向一条小船装东西,本来正常是没人愿意多事的,我回去了又出来看了看,正好有个我们村的,原来他们四个人偷着卖鱼,只见小船上装的满满的,他们看我去了,又认识,就问我几个人来的,我说自己,他们说别出声,等会给我点钱算了,见者有份,也算堵了我的嘴,我说好。最后我们村的给了我一万,问我行么,我一看太好了,别忘了那是九三年左右吧,白捡一万啊。我问他们卖了多少钱,他说那你就别问了,你别嫌少就行,我猜他们四个至少一个人四五万,要知道那是一小船鱼啊,肯定没少卖,不过与我没啥关系了,这是认识给我钱了,要不认识把我扔海里呢。当然,不认识我也不能过去看。当天我就把钱寄回家了,放在船上不安全,也没法解释。
我们出海也会碰到很多危险,有一次我们船上一个退伍的大个子,凌晨一点多我们三个人一组,网上的一个大钩松了,需要用一根长铁棍把它在重新挂上,钩住,可是由于是晚上,又下着雨,我钩了一会,没成功,打个字让我用长绳拴着他,他试试,结果风浪太大,他的身子又探在外边,船一晃,他就掉下去了,他让我快点松绳子,别挂在半空中,又怕卷进船走过后卷起的浪花里,其实我想把他拉上来,因为他已经快要触水了,没办法,我把绳子松了,立即去告诉了船长,船长就命令船在附近转圈,开着探照灯找人,下雨天,又不敢开进圈子里,怕把他卷进船激起的浪里呛死,害怕他被洋流带远,总之,我们找了一晚上,第二天早上六点多才找到他,原来他到了海里就把自己脱了个精光,光穿着救生衣,一直在吹救生衣上的哨子,好在他水性好,平时我们也都演练过自救,他进入水中后,就向船的侧面游去了,也算是命大。
三年后,我按合同被派往印尼,可是只去待了一个月就回来了,没办法,水土不服,船长看实在不行,就让补给船把我带回来了,九四年吧,三个月,给了我三万六,那时这是天价,真的不愿意回来,挣钱多啊,可是没办法,身体不给力。在印尼我们是在船上钓鱿鱼,围着船一圈我们全是类似起重机得钓竿,每个人负责几个,每个杆上有二百个钩,那地方海水有好几千米深,我们不用诱饵,因为鱼钩上有种荧光,能在海底放光,吸引鱿鱼,这边放到海底,杆上有提示,然后就拉起来,一条一条的摘掉鱿鱼,就是反复重复这样的工作,不累,挺有意思的。
回来后干了两三年,够了六年,就不干了,老干没意思,回家盖房结婚了,我们同村的,坚持住没走,后来挣了大钱,现在回来在县城买了房,买车,还有两辆卡车,挺好的。
其实海上趣事不少,我们经常捕捞到海豚,这东西挺可爱,大家都爱抚摸它,最后好几个人一起抬着把它扔进大海里放生。鲸鱼没碰到过,鲨鱼捕到过,小的鲨鱼三米来长,碰上大鲨鱼的话,我们的渔网也就不行了,肯定被它的鱼鳍刮破。我们的网最多一次捕一条鲨鱼,大的两条就直接兜不上来了,有一次捕了一条十多米,都不敢靠近,牙齿太厉害,我们用打钩把它挂住,它的皮太厚了,钩子都穿不进去,我们用大锤硬砸进去,把它放在船舱里冻死它,想来太残忍。后来把牙齿,鲨鱼刺拔了好几根,做烟袋嘴,比玉的都好。
那时各种各样的鱼都吃过,有一年偷了两条大鲅鱼,一人多高,让送补给的船给带回去的,我弟弟接着就拉回家了,全村都见了稀奇。有个济南的老头快七十了,老光棍,一辈子在船上,不愿意回家,有一种鲳鱼,捞出来,用刀切片,蘸醋吃,天天吃生鱼片,一辈子就好这口。
我们船上有十几个大缸,自己腌制咸鱼吃,吃不了就送人。我们腌制海蜇皮,鲜海蜇先撒一层白矾,在撒盐,直接用盐,就化成水了,然后用木板压起来来,在一层层加高,摞起来,凡是船上不要的,都最后被我们带回家了,或发回公司,年底当福利发给大家了。
那时很苦,但是也很有趣,我时常梦到大海,梦回船员时代,那里有我的青春和血汗,是我蓝色的梦。
2016-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