浇花要浇根，交人要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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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节回家，我去探望一位小学时教我朗诵的老师，这是每年春节我都固定会做的事。每年我们都会拍一张照片，再见通常都是后一年的春节。
我的老师姓孙，今年已经快80岁了，但好像还是我小时候记住的样子。
孙老师的老伴也是老师，姓高，教作文。小时候每到周末，两位老师就带着一群孩子去外面采风，在湖边朗诵诗歌，现场写作，孙老师唱歌，高老师吟诗。
那真是我孩提时极其浪漫诗意的岁月。在我们心里，他们既是偶像一样的人物，也是神仙伴侣。
我提了两大袋水果去看老师。一进门，就瞧见茶几上摆着一大扎迎春水仙，清香扑鼻。不过这水仙长得太高了，以至于上半部分不得不用一条塑料绳拦腰捆住，还往一边歪着。
我凑上去深深地嗅了一口气，差点被香得熏倒。
高老师哈哈大笑，说，这花儿养得不好！我们不会养，真正那些卖花的，能让花开得又矮又多。这花长得太长了。不过，这水仙可是好品种，还是从漳州拿来的，可惜我跟你孙老师都不会养，养花真是一门技术。
我拼命点头。我爱花，但不敢养花，因为每次都以失败告终。从花贩手中买回来鲜亮迷人的花，几天之后就垂头丧气，我也无计可施。
我说，我也曾跟卖花的打听过养花的技巧，但从没成功过…
高老师笑：卖花的是不会全部告诉你的。他跟你说什么时候浇水，你照那个做了，花还是蔫了。你去找他，他说，那是因为你没有给充分的光照，这花喜欢光；你把花放到有光的地方，还是不行，你去问他，他又说，你得施肥啊，不能光浇水。
你从他那买了肥，施了还是不行，端着过去问他，他跟你说，哎呦这花你得剪枝，把黄叶子去掉；你跟他说，你为什么不一次说完？他说，这一次说不完，十次也说不完，都告诉你了，我们还卖花给谁啊！
孙老师。2019年春节，摄于家中。
不过，高老师话锋一转说，我还真认识一个会养花的，什么花到了他手里，两三天马上就给调得水灵灵的。
这个人也姓高，也是我们学校的老师，比我大一点。所以他一来，人家就不喊我老高，就喊我小老高，喊他老高。
他很喜欢喝酒，每一次要上公开课，他一定先去喝二两酒，一仰脖子灌下去，然后吃两粒花生米，说：走，上课！那课一定讲得极其漂亮。
不喝酒，整个人就迷迷瞪瞪地，什么都讲不出来了，不是那个劲儿。
他讲算术，十分独到。他是讲数学理论，讲思想。我记得有一次上课，他列了两个算式在黑板上，一个是0*1=0，还有一个是1*0=0。他问学生，这两个式子，有一个是错的，哪个？
我疑惑：两个都是对的啊。
你想想，乘法的意义是什么？哪个是乘数，哪个是被乘数？
0是乘数，1是被乘数。
这就对了，高老师说。所以你想：0*1的意思是，有0个1，那么就是没有1，那么这个算式是没有任何意义的。但是1*0的意思是，有1个0，所以结果是0。
哦！我恍然大悟，好像第一次这样理解了乘法。
高老师继续说，他举的这个例子，我今天还记得。这个人从来不说什么“就是这样的”，像我们很多老师经常说：“没有为什么，就是这样的”，这是说明老师功夫不到家。哪有那么多“就是”？一切都有原因。
他种花，也是一样。那时候我们住在教师宿舍，我买了一盘花，买来的时候挺好，三天就不行了，他到我宿舍看到了，就说，你这花要死，我给你救救。
三天之后我去他那，那花完全换了一个样子，本来都快要死了，竟然长出了新叶子。
他得意地端详着那花，说，你先别急着端走，等这花发了骨朵，快开花的时候，你再领回去。
我领回去之后，他还经常过来看看，关心他那花儿。
有一天他皱眉，问我，你都怎么浇水？
我指了一下，从上往下浇啊。
老高白了我一眼：那不浇死才怪！从上面，要喷。浇花，要浇根，交人，要交心。
后来，学校和另外一个中学合并了。校长想让老高去教中学数学。他低着头说，我教不了。
校长说，那你怎么办？你能干什么？
老高抬起头说，我能养花。
他真能养花。学校里的空地，马上被他开辟成一个一个小花园，四季都有不同的花盛开，漂亮极了。老高经常在花丛里举着酒杯散步，一边喝酒，一边赏花。
真潇洒！我说。
高老师的音量突然低了。
后来他60多岁就去世了。喝酒喝得太多，得了食道癌。
他儿子把他埋在山上，在坟边上摆了一溜…你猜是什么？
花？
不是，是酒，洋河大曲。一瓶一瓶埋在地下。
哦。
他走之后，学校里再没人能养花了。花园很快就荒了。校长说，怎么办，那就栽树吧。很快，树就长起来，长得又高又直。
我和高老师静静地看着眼前的水仙花，怀念着这位会养花的算术老师。
高老师伸出手去整理面前的水仙花，说：其实他的很多话讲得很对，浇花要浇根，交人要交心。他常说，花都有主人，你不是它的主人，所以它在你那儿长不好呐。
在那一刻，我好像忽然明白了：为什么我养不好花，因为我从来没有把自己当成过花的主人。
我把花请到家里来，只为了占有它的美色，却不注意它的温度、浇水和光照，做着甩手掌柜，花怎么会长得好呢？
教书需要因材施教，养花也需要因花而异，没有耐心的人，是很难养得好花的。
养花的过程，也是在养自己的心。
以心映心，心心相印。
生活，才是一盆你最需要栽培的花。
2019年2月15日晚上9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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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宗荣、高宗伟
导播、视觉 | 高阳
技术保障、转播 | 恒烜
监制 | 金老师 初阳
节目总监制 | 伍洲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