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地消失于时间的长河里,不见了踪影。又到了寒冬腊月农历的年尾,快过年了。
怪了——我一点儿都不兴奋,反倒愁肠百结,郁郁寡欢。
叹了——现在的年味淡如白开水,再无儿时迫切地期待和憧憬。
对比之下,儿时的年,却如慈母酿造的米酒,浓郁绵长,回味悠远……
老家,位于江汉平原。
有一条弯弯绕绕的内河——碑亭河,它横贯三、四个村落,我家就在这其中的碑亭村。百十来户人家,因村里99%的人家都姓李,一个祖宗生息繁衍至今,所以外人给我们的村子戏称为“李家角”。
这里气候适宜。主产棉花,水稻,麦子,油菜;杂粮有芝麻,大豆,绿豆,豌豆,还有鱼塘,荷塘,算的上是鱼米之乡。
六、七十年代,我记事的那段时光。我家九口人,算的上大家庭。成员有:婆婆,父母,还有姊妹六个,我是老大。
公社,生产队,社员,这些字眼一直根深蒂固地留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社员每天挣工分,按劳取酬。
我家劳力少,就父母俩,却有九张嘴——要吃、要喝、要穿、要用,基本上每年都要“超支”。这一特别的字眼,就是那个年代刻在我家的深深烙印。
年底,按各家的贡献大小,队里给每家每户分配相应的各类物质,算是对社员们一年到头的辛勤回报。
我家是超支户,所以每个人头只分到可怜的一点点。
李家角,不仅有大片农作物,还有养猪场。
村镇,还有个榨油坊,供应每家每户的食用油。
那个年代,物质匮乏,人人凭票证供应,有肉票,糖票,布票等。平时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吃穿靠土地爷,粗茶淡饭。
只是年关了,才有猪肉,鲜鱼,莲藕,红苕,豌豆,蔬果供应,数量不多,只勉强过个年。
那时的年味,我觉得只是打了个牙祭,苦涩里夹杂着穷乐!
到了改革开放,村里实行包产到户,国家政策划时代的改变,充分调动人的聪明才智,劳动致富的梦想正在春风里萌芽。
先前,集体化、大锅饭养着懒汉,脑子里只想着温饱。
后来,农村大舞台,村民十八般武艺尽情释放。
你瞧,粮仓屯有足够吃的,圈栏里都有年猪,自留地总有蔬菜,荷包里有结余银两~
如今的年味,满满地喜悦里裹着蜜!
年味——
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有了比较,就有了惊艳!
我的记忆里——
父亲不仅是村里的带头人,还是个种田的好把式。
父亲在那十几亩水田旱地忙碌着,起早贪黑,精耕细作,老天爷保佑,连年喜获丰收,粮仓总是堆得满满的,副业做得也是风生水起,譬如种植了几分地的甘蔗,秋后挖坑贮藏好,春节期间再用板车拖到集市去卖,每年还能挣到一些钱,够家庭开销。
母亲任劳任怨,操持家务,一家老小的穿衣吃饭,拾掇得井井有条。
母亲的成果展喜人啦:
腊月初,一头3百多斤的大年猪出栏了。请来杀猪佬给宰杀打理,将一条条的腊肉挂在烤火房梁上熏烤。
腊月十几,灌灌肠,熏腊肉腊鱼,做剁椒酱菜。还要磨豆腐,炸绿豆圆子,精肉圆子~
炒米子,爆蚕豆,苕片子~
母亲的重头戏——
腊月二十左右,做米子糖和串串子。
米子糖工序有些难,先得做好麦芽糖。
从小麦浸泡发芽,到熬出糖,要一星期时间去伺候,才能做好了麦芽糖。
米子大约在冬季初时就应该完成。
大铁锅烧热,米子和麦芽糖混合搅拌,火候刚刚好,出锅倒进模具里压紧压平,最后成型,刀切块状,这样米子糖就大功告成了。
紧接着,还需做一样美味——“串串子”,用面粉糖精和好,擀面杖擀成片样,刀切手指状,巧手翻穿花样图案,定型,然后用棉油(菜油)炸成金黄,香喷喷的,每年都做好几大袋,是家里主要的副食品。
米子糖和串串子,祖上留下来的传统美味,家家户户都有。平时,来不及烧饭,可应付一下辘辘饥肠。
腊月二十以后,天麻麻亮,鸡叫二遍,母亲就起床忙碌,杀鸡剖鱼,磨豆腐,做米酒,该吃的该用的一样不落,每天劳作十几个钟头。老家土话叫“忙年”。
光靠父母大人,精力肯定不济。小的们,也得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帮大人多分担一点,那必须的。
作为老大,我身先士卒——
到了腊月十七八,就要掸灰去尘,清扫房间,猪圈,禽笼。我承包了这个光荣的美差。我还记得有句俗语“十七十八,越掸越发”,人们的美好期盼。
要过年,牲畜也得吃饱睡暖和。我和大妹俩,一起为猪啊牛啊鸡鸭鹅,都换上新的窝,铺上干爽的稻草,还需备足饲料。人们欢天喜地,大鱼大肉的,它们也不能受冻挨饿,受到冷落。人畜公平,都得过年哟。
腊月二十八九,父亲上小镇赶集,买回家里不能做的,糖果,银片糕,空心萝卜,当然还有对联,年画,鞭炮,蜡烛,香火~这些稀罕物,平时是看都没看过,只是过年才有这个口福眼福。
等采购完,一对担儿挑在肩上,父亲乐呵呵地一点都不觉得累。担儿回到家,小的们早已奔过来,围着新奇稀罕的年货,嘴里“咂吧咂吧”地,口水都流了老老长,这时父亲会分给姊妹们一点尝尝。孩儿们那贪婪的眼神,深深地刻在我的脑海里,至今还历历在目。
大年三十终于到来了。
清晨,父母总是先做好简单的早餐,然后就唤我们姊妹几个赶紧起床吃好早饭,然后做自己份内的事。
主角儿母亲负责年夜饭的配置,父亲打下手。鸡鸭鱼肉,煎炸炒煲,要忙活大半天辰光。我带领弟妹们做点轻松的活,择择菜,擦桌椅,洗碗碟,摆弄码顺。
父母亲忙碌了一个上午,大方桌的盛宴已经准备停当。满满一桌子的菜,一应俱全。
父亲摆好椅子,拿出高粱酒,桌面每个位置的小酒杯都酌满酒。
接着,家里最年长的婆婆出场了。老人家在神龛的香炉里,点燃蜡烛檀香纸钱,虔诚地对着屋外,口里念念有词,大意是邀过世的先祖来吃个团圆饭,祈求新年平安吉祥。
这些仪式做完,我们老少围坐一起。我负责屋外燃放爆竹,然后大家兴高采烈,推杯换盏,大快朵颐,享受着一年一度的饕餮盛宴。
吃过年夜饭,全家老小分工明确。
父亲准备为门楣张贴上对联,门的中央贴上年画,猪舍,鸡鸭狗笼张贴上红纸头。
母亲准备丰盛的夜宵——汤圆子米酒等甜食。
我和大妹负责小不点的洗澡,衣物鞋帽等琐事。
吃过晚饭,我跟着父亲去上亮。
上亮,就是到先人坟地,带去纸糊的亮框子,蜡烛,纸钱,鞭炮,燃放好,再毕恭毕敬地下跪磕几个头。回家路上,我拿着零碎的爆竹,边走边放,算是对故人的缅怀之情。
熬夜守岁,是大人们的事了。我等小屁孩,只关心吃穿玩乐,等着枕头下被悄悄地放着用红纸包裹的压岁钱。
大年初一一觉醒来,孩儿们赶紧伸手摸摸枕头下的“惊喜”,果然有。大家打开红包,你看我我看你,抿着嘴傻笑。虽说面额小,心里却像吃了蜜糖那般甜。然后纷纷跑到父母床前,一字排开,磕头拜年。
年初一,我穿的漂漂亮亮,和俩叔叔家男伢子们几兄弟,组成小分队,挨家挨户地拜大年啰。那架势闹猛的,那嘴叫得甜的,那荷包里鼓胀的,李家角都给我们走了个遍,不留死角。嘿嘿,到如今想来都有点汗颜磕碜,小孩子不懂事,开心就好。
年初二后日头暖暖的。我还得跟父亲拉着自家甘蔗去集镇上卖。
印象里,大的卖3角,小的1角。镇上热闹啊,走亲访友的,看大戏的,看跑旱船、舞狮子的,熙熙攘攘,光顾我们生意的还不少,运气好的话,一天能有大几十元收获。
我的年味,多半浸润在光荣地劳作中,少了些享乐。
别个屁孩吃喝玩乐,我却学会赚钱养家了!
……
我家的年——
李家角的一个缩影;
李家角的年——
演绎着图腾的故事。
……
千里之外
一个游子
虔诚地
双手托举着香火
深情地眺望
TA故土的方位
跪拜
再跪拜
耳畔响起了
熟悉的乡音——
“回家过年!”
………
时间冲淡了过往,回不到了从前。
儿时的年味,就像慈母酿出的那坛米酒,醇厚香甜,醉入心田。它顽固地镶嵌于我的记忆深处,历久弥新,永生难忘。
附注:角,音国;荷包,即口袋;豌豆,即蚕豆;红苕,即番薯,山芋;婆婆,即奶奶(鄂西南土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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