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洲雨季的天空总是飘着云彩，这个时节的傍晚是最美的。趁着闲暇，我又一次来到圣米格尔城堡观落日。城堡伫立山坡，面朝大海，是罗安达市最佳的观景台。
城堡门前是一条长长的碎石路，传统而朴素。这些石子也不知在这里沉睡了多少年。路是有坡度的，加上石子凹凸，向上而行还是要花些气力。双脚一踏上这段路，就像走进一段历史。安哥拉认识世界而后谋求独立的历史，正是这样一段踽踽而行、缓缓而上的历程。
行至城门，围墙正上方雕刻着的葡萄牙王室徽章呈现眼前。没错，这座城堡是当年的殖民者葡萄牙人建造的，距今已有400余年历史。围墙曲折而多角，形状似一只海星。海，是故事的源头。16世纪，葡萄牙航海家德诺瓦伊斯沿着非洲西海岸乘船来到这里，在此开埠建城，罗安达逐渐成为著名的国际海洋贸易据点。无论情愿与否，安哥拉与她不曾认识的世界紧密地联系起来了。这场相逢带来的不仅是新奇的语言、文化、宗教，还有数百年的屈辱、侵略和奴隶贸易。
城门旁竖立着一座英姿飒爽的女子雕像，手里握着铁斧，神情坚毅，她是古恩东戈王国的女王恩津加。当年她带领当地人英勇抗击殖民者，遏制了葡对安内陆地区侵略的势头。这位女王成为安数百年不懈争取独立的精神领袖，至今为人称颂。沿着城门的拱形过道往里走，一片开阔的空地让人豁然开朗。阿丰索国王、航海家德诺瓦伊斯、诗人卡蒙斯等葡萄牙伟人的石像错落地分布在各个角落，默默诉说着这个航海帝国的昔日辉煌。高处的堡垒共架着82门大炮，剑指四方、威慑来敌，当年的葡萄牙人好不神气。但历史的洪流最终吞没了这股神气，吞没了违背文明的殖民制度。院子里停放的那辆乌阿斯军事指挥车是安首任总统内图在开国典礼上使用的座驾。“我耐心地等待历史吹动云朵聚集，没有人，可以阻挡雨水的降临”（Espero pacientemente o acumular das nuvens ao sopro da História. Ninguém, Impedirá a chuva.），内图曾在狱中写下这样的诗句。经过长期艰苦斗争，安人运于1975年宣布成立安哥拉人民共和国，内图就任总统。
城堡地下还有一层，现在是一间展厅。橱窗里陈列着许多老照片，讲解了安内战史。独立后的，安人运、安盟、安解阵三个民族解放组织打起了内战。照片反映了安人运在苏联和古巴帮助下赢得奎托夸纳瓦莱战役(1987年)、击退美国、南非等外来干涉的喜悦，也展示了《比塞斯和平协议》（1991年于里斯本）、《卢萨卡和平协议》（1994年于卢萨卡）等和平努力被毁弃的迷茫。连年内战、流血盈野，这不是安哥拉人民预期中的共和国。随着局势的发展和民意的支持，安政府和安盟终于在2002年签署停火协议。圣米格尔城堡之后也改为了国家军事历史博物馆，时任总统多斯桑托斯在开馆仪式上感叹道：“我们通过亲身经验体会到战争带来的伤痛，以及和平赋予的价值”（Sabemos por experiência própria quão dolorosos são os efeitos da guerra e quais os valores que a paz propicia e encerra）。
夕阳就快入海了，我快步走上瞭望台，朝大海的方向望去。落霞飞舞、海浪生辉、渔舟唱晚、行人徜徉，如今的罗安达湾一片静谧美好的景象。沧海桑田须臾改，安哥拉刚接触世界时还是几个分散的古王国，古刚果王国、恩东戈王国、隆达王国等，真正建立统一的共和国不过40余年，各民族、各武装力量实现和解至今也才16年，维护国家意识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洛伦索总统在去年就职典礼上强调，“增强爱国精神和民族团结是新政府的重要任务，这是建立自身文化、特征及民族性格的基础”（O reforço do sentimento patriótico e da unidade nacional, como factores essenciais da afirmação da nossa cultura, da nossa identidade e da angolanidade, ocupa igualmente uma posição de relevo na nossa agenda.）
安哥拉的民族性格是什么？是冥思的隆达思考者雕像，是热情律动的森巴和基宗巴舞蹈，还是在荒漠中顽强生长的千岁兰？从安政府的表态以及平日里当地民众言行看，我想和平、包容、团结、爱国是他们最珍惜也是最需要的民族性格，同时警惕、攀比、高傲、不守规则等这些也是当前甚至是一段时期内确实存在的民族性格。数百年来，先是外国殖民侵略，再是外国势力介入内战，安哥拉人缺乏安全感，对外国人普遍怀有警惕心理。中国人常说，和而不同、美美与共。相信安哥拉在进一步地了解世界的过程中，心态会更加开放、坦然。
我回头一看，如丹的夕阳已经潜入浩瀚的大西洋，没了踪影，正所谓“海纳百川，有容乃大”。海，是陆地的尽头，是故事的源头。
既明且哲leo 2018年5月，于罗安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