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关于二姐的故事。我们跟大姑两家关系比较好，所以我都直接叫她二姐。

大哥大婚了，大姑请人合了两个新人的生辰八字，定下星期三办喜酒。

二姐在城里工作，请了两天假带上二姐夫回来。大姑家只有二姐是裸婚的，听说她去年领了证，还听说他们去年年底在城里买了房。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所有人都极力反对，因为二姐夫家境不好，听说什么都没有。过年去大姑家的时候，大姑提到二姐，脸拉得老长，眉宇间都是阴霾，我们看了都怕。二姐跟我们打招呼，红着眼睛也不敢看我们。那顿年饭，只有几个大人在场随便吃了下，二姐找了个理由去朋友家。姨夫着急了，连着打电话说：“闺女，都依你，不要做傻事啊。”

二姐是个很骄傲的人，她长得不好看，小时候还有龅牙，但是学习很优秀，考上我们县城最好的高中，称得上是个学霸。她是我们家族里成绩最好的，甩出我们好几条街。为此，大姑和姑父都很引以为傲。二姐有两个深深的酒窝，可惜她不爱笑，总是喜欢皱着眉头，看起来很严肃。她不爱打扮，最近几年，才突然发现越来越漂亮，而且透露着以前从没有的自信和魅力。

这次见到她，挽着花苞头，长毛衣和灯芯绒短裙，配上香芋色的袜子和玫红的运动鞋，脖子上架着单反，正在给玩捧花的小姨拍照，小姨娇羞的样子在傍晚的阳光里显得特别柔美。我兴奋地跑过去搂着她腰打趣她，她先是惊了一下，发现是我，高兴地说：“你回来啦！来来，一起玩捧花……”二姐瘦了很多，以前她属于微胖界的，这两年见着，一下子清瘦得让人心疼，但更漂亮了。都说嫁对了人的姑娘，会越来越美丽，我想她受了不少苦，但应该是嫁对了。“让我看看照片！哇，好漂亮啊。”二姐性子急，脾气不好，但是拍照的时候特别耐心，大家都喜欢喊她拍照，今早她被未来嫂子在微信群里点名为首席摄影师。 只有大姑不喜欢，看到二姐抱着相机从她面前过，就大声说她：“拍什么拍，这儿忙死了！”二姐：“你忙的，我又帮不上。”“等下新人进门的时候，你不要给我凑上前，躲远点知道吗？”“哦……”“让你姐也躲远点。”“好。”

傍晚落日走的急，大哥要去迎亲了。这时候来一个阿姨，像是大姑的朋友，她看到正在拍照的二姐，脸色凝重像被吓到，递上手上的四件套说：“这是你妈让我给你挑的四件套。”没等二姐接过话来，立马严肃的拉起她往屋里走，边走边说：“你今天怎么可以穿白衣服？你没有别的颜色吗？”屋里的一帮女人听见动静都出来了：“怎么可以让她穿白色的？！”黑压压的屋里七嘴八舌的：“你怎么这么不懂事，怎么穿白的？”“我呆了这么久，你都没说。”大姑妈跟着她们一起说二姐：“她每次都这样！”“赶紧去换啊！”“我只有这一身。”“你咋么不再带一身回来。每次都穿得这么蠢！”“我家正好有。”……二姐跑上楼，有个阿姨急忙回家去帮二姐拿衣服。“你为什么穿白色的？”“我就喜欢素的。”“今天你弟婚礼，你穿青的灰的都可以啊。”但是已经不行了，二姐向来受不了大姑指责，那一帮阿姨都上去了，隐隐听到楼上的对话：“做妈的都是为了女儿好，有什么可气可哭的。”“我跟她搭不来，从小就这样，谢谢阿姨们了。”“你以后当妈了就知道。”“今天结婚大喜不能哭的，不是你当主角……”“我跟她搭不来，她一骂我我就这样……我不要拍了，这样子没法拍了……”“你弟结婚你要为他高兴，赶紧忍住去拍照片。”“你妈这几天忙婚礼，你要体谅她。” ……这帮老娘客，这是火上浇油啊。

姑父上去，柔声的说：“你那么省，老爸这边给你钱，你去下面买一身红来好不好。”“不要，我不要穿红的！我就喜欢白的……”大姑没有上去过，她说她忙得没想起来二姐穿白色的。

刚才还高高兴兴的人，就这样在楼上哭了一个多小时。大姐上去陪了很久，后来还是二姐夫有办法，把二姐哄高兴了。我们不敢多说什么，怕她又忍不住了。看她像受伤的小鹿，眼眶红红的，脸上涂了很多粉，全然没有了刚才的神采，一路跟着大姐去幼儿园接小侄儿。再后来敬酒到我们桌的时候，大姐大姐夫和二姐二姐夫一起来，虽然二姐跟着大伙一起笑眯眯的，但是她的眼神没有看人，她眼神黯然无光。就连酒宴结束，二姐也没再和我们打招呼。次日她就要回杭州了，看她朋友圈，养花、拍照、美食、编织，每一刻的生活都很用心感觉也很快乐，我想在她心里，杭州才是家吧。

————

二姐跟我一样，是奶奶带大的，二姐寒暑假都会去奶奶家，顺便帮奶奶带带还小的我。连她喜欢用的网名，也是奶奶家的地名。二姐对奶奶很好，过年过节见不着面的时候都会托我们给奶奶红包。但是二姐和大姑的关系很不好，这几年因为执意要跟二姐夫在一起，估计母女俩没少矛盾。但是去年过年的时候，听说大姑还是资助她部分钱在杭州买了房，过年还阖家去杭州玩了。看起来二姐的坎儿应该是迈过去，但是这次婚礼上她为啥还是耿耿于怀呢？我妈说，二姐说自己和大姑在一起如履薄冰，每次打电话动不动就会被lang（言语大声斥责）。我妈只能劝她不要想了。

最近看到Dr.魏写的关于小孩脾气的文章，感觉二姐的情绪脑发育得没有理智脑好，特别是在和大姑在一起的时候，一点就着，像是条件反射。大姑妈看到谁都会不留情面的呵斥，对二姐更是如此，会说一些很难听的话，几乎每次看到她回来，都会凶她穿回来的衣服是垃圾、地摊货。大家其实觉得蛮时尚的。只是这种呵斥所有人都不在意，只有她听进心里了。婚礼上所有人都躲着大姑，只有她忘了躲。她没有听大姑的，凑在迎亲队伍前，在新人面前拍了很多精彩的瞬间。后来我才发现，好多人都穿了白色的，只是她撞在枪口上不懂得避开刀锋。大家都觉得她太傻了。

我想，这就是相爱相杀吧。二姐是个爽直的人，奋不顾身干自己喜欢的事、爱疼自己的人，哪怕粉身碎骨。但是金过刚易折、玉过硬易碎，人也是如此，二姐对待母亲过度感性，脆而易伤。二姐跟家格格不入，兴许就是因为从小长在奶奶家，一个没有安全感的姑娘。

上一期心理访谈，有个三十多岁的姑娘，毕业十年、啃老十年，对母亲咄咄逼人，言语中历数母亲对她的严厉和谩骂，尴尬的老母亲木讷的看着她，她自己用农村的方式教育女儿，用最毒的话想去激励女儿，结果让女儿背负了满身的恨、在社会生存中举步维艰。

姑妈当然没有那么过，但是面对不是自己养大、敏感脆弱的二姐，每一句狠话都颇具杀伤力，而奇怪的是，二姐总是“不走寻常路”，穿衣打扮、兴趣爱好，连选大学、选专业、选老公，都让大姑头疼不已！我想大姑一定觉得“这女儿不是亲生的”……这里头，是否有一种“挑战权威”的快感埋在二姐潜意识里呢？讲不清…… 像二姐这样缺乏安全感的人，跟被母亲伤害和被母亲忽略相比，哪一种伤二姐会更难过呢？ 她从小爱学习，我想某种程度上就是为了想得到大姑的认可，因为对忙赚钱有三个孩子的姑妈来说她实在是个不讨喜的女儿。

时光荏苒，一个步入中年，一个已是老年，两人的相处模式一点儿都没变，在婚礼上还有这么强的能量爆发，果然在母亲面前，女儿永远长不大，在女儿心里，母亲的权威还是不好挑战。二姐“逃避”城市，算是个为今之计。有一次我问二姐为什么选姐夫，姐夫气质和长相都配不上她，“是因为好掌控吗？”，二姐说：“因为他受得了我的坏脾气，像外婆一样会宠人。”哦！但愿时光流失，能柔化这对母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