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三年前的十月份,秋意不浓,我从宁波赶往另一座城去参加朋友的婚礼。
女方楼下,新郎把我们几个伴郎拉在一块商讨各种战术。
正七嘴八舌时候吉时已到。
新郎大手一挥。
冲。
身着粉色礼服的伴娘迎在门口,见状顿时慌了神,笑意僵在脸上。
其中一位高个伴郎冲在最前,把红包往她怀里一塞就招呼大家朝新娘闺房跑。
新郎边赶边喊,你小子怎么比我还着急。
砰。
房间门被顶开,闺房里的五颜六色的伴娘团们顿时花容失色。
新郎鞠着躬使劲儿蹭到新娘子面前。
新娘强忍着笑眼里却藏了一世界的春水。
“新郎别盯着新娘看啦,找到了鞋子人家才跟你走!”
旁人在边上一喊,新郎赶紧拍拍自己脑门。
“对对对,兄弟们快一起找鞋子。”
把房间翻了个底朝天,我们仍一无所获。
搜索间隙,余光扫到门前,只见刚才那位粉色伴娘依然站在门口。
我想了想,又低下身子继续搜寻。
一个身影闪过。
高个伴郎在她身边打量了会,抓过她的裙摆。
一声尖叫,在她裙下跌落出一只红鞋来。
新郎兴奋的跑过去抱起新娘。
“亲一个,亲一个。”
所有人的注意力集中在新人身上,顿时一片欢腾。
我起身看着她慌慌张张的整好裙摆,理了理头发,悄悄回到沸腾的人群里。
脸上还晕着抹不去的红。
明明是个秋,还是黏人。
下来拍外景时候,摄影师让伴娘伴郎们结对牵手。
抬头看到对面的粉色裙子,我一时踌躇起来。
高个伴郎凑近了我。
“兄弟商量个事,麻烦可以换个位置不。”
摄影师在前头招呼大家快点。
他朝我笑笑,跑上前拉着粉裙伴娘的手走到人群堆里去。
晚了几分钟后,我才跟上了拍照的节奏。
咔嚓。
婚礼的晚宴上,大家都各自找伴说笑。
新人离开去敬酒,我们这桌也开始相互举杯。
他帮粉裙伴娘几乎挡去了所有的酒。
大家喝着喝着逐渐看出名堂来。
于是不断有好事者朝旁人挑挑眉头,只找粉裙伴娘喝。
“我和大家说,她的酒,我全包!”
伴郎不停的喝,面色大红,喝到兴头,把手放在她的肩上。
她皱皱眉,轻轻起身推了对方的手。
伴郎说,这酒店是我帮他们定的,这里的醋鱼最出名,你来试试。
她吃了口,笑了笑,便不再动筷子。
他问粉裙伴娘平时喜欢什么。
伴娘支着脑袋想了会说,旅行吧。
他大喜,掏出手机。
“我上周刚去过了乌尤尼,天空之镜,太美,给你看看。”
她咬着唇不答话。
伴郎喝多了,说着说着就瘫在桌子上,大家嘻嘻哈哈的说说笑笑,最后逐渐散了去。。
我靠在椅背上,疲累一天终于等来了潮水退去的时候。
一抬头,正和她四目相对。
不远处的司仪说着喜庆话,宾客们互道着祝福语,大红的装饰,温馨的音乐,我在一瞬间无处可躲。
你把头发剪短了,显得更干练了点,我想你应该不再失眠了吧,你的微博里有各地的美景,有太阳的升与落,有大把的酒和肉,你说你去过很多城市,走过很多路,看过很多人,你还说你在看一朵云,也照常在做别的事情,但也在等云飘走。
以前的你挺好,想得少,睡得早,也喜欢笑
能够在多年后再次遇到你真的是一件很开心的事。
也是一件很痛心的事。
电影里说人在一瞬间会想到很多事情原来都是骗人的,我穷尽了力气啊,最后只是看着她,挤出一丝微笑。
“好久不见。”
2.
一年前的春节同学会。
另一座城。
风很烈,冻到我鼻涕横飞。
刚开始只是路过,后来便走了进去。
沿着这条路一直走,在第三个路口右拐便是一条沿河的旧街,在街上步行十分钟,我会路过一家烧烤店,两家杂货铺和一家小饭店。
好几年没来了,人烟稀少,旧街破旧了许多,饭店的大门也紧锁。
想必饭店的老板庄叔是回家过年去了吧。
好在边上的咖啡店依然营业。
“最近生意不太好,等合同到期这店就关了。”
老板边擦着吧台边对我说。
那个淡然的口气想必把这句话重复了无数次。
我木然的望着墙上的时钟发呆。
“对面的小饭店去年就关了,拆迁办的人老早来谈过,这老街下半年就要拆啦。”
恍然间,几年前的人间烟火越发清晰起来。
“走,我们去吃大餐。”
于是我们便进了这饭店,店里的醋鱼啊,我们吃过两次,你说这是你吃过最好吃的醋鱼,抓着筷子手舞足蹈,老板被你夸得实在开心,送了你好大一盘花生米。
第二次来的时候恰好老板人不在,别的厨子执勺,口味终归差了点。
我揉揉你脑袋,我说下回咱们再来,一定要吃到老板亲自做的醋鱼。
你认真点头的样子简直傻到可以。
那时候的我当然知道有些事情不可能成真,但我还是想试试。
老街上现在还会有点卖结草人偶的摊位,新鲜好看,我买了一个,当个念想。
有四个老人坐在椅子上晒着太阳,人家门前烧开的水壶冒着热气,墙面上剥落着一大块的漆皮。
其实我会做很好吃的酒酿圆子。
远远比那年晚上我们偷偷爬进教室里煮的那碗圆子好吃的多。
后来你在夜市挑了个哆啦A梦的存钱罐,然后小心翼翼的在背上写了我俩的名字。
我说太丑了,你却一定要我带回家。
你知道我最终拗不过你的,所以它仍然在我书架的最上面一层。
即使我隔段时间会把它擦擦干净,可是仍然很丑。
我们在两个城市,一百六十多公里,汽车两个小时,高铁一个小时。
我现在想想,那应该并不远。
只是那时候并没有高铁,我六点多出门去汽车站,按你家门铃时已经快中午了。
我憋着嗓子故作他人,然后嘭的一声突然出现在你面前。
你掐着我的脖子哇哇大叫,吓死老娘了。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你我都是藏不住的。
冬日的阳光晒得刚好,萧瑟的街上有个身影突然特别的像你。
心一颤。
我分不清那个女孩是不是你,我只是突然很想念你。
行过了几年的路,睡饱了几年的时光。
你居然真的像那石头一样,在心里不动如山。
很早以前你就说想看一看天空之镜,我们要在那里拍好多好多美美的照片。
朋友婚礼结束后,我去了。
一个人拎着包,看着形形色色的陌生人在漫天的星河里跳跃。
一切都很美。
只不过下了场雨,从远方飘来了醋鱼的味道。
少年派里说,人生就是不断放下的过程,遗憾的是,我们都没有好好道别。
所以我在乌尤尼向那个迷幻世界认真的道别。
眼下这杯咖啡即将见底,橱窗外的女孩也早已不知所踪。
而我即将踏上返程的高铁,待我再次路过这个城的时候,或者早已没有了这条老街。
人山人海那么汹涌,我并不知道后来的你是否如愿等到了老板做的醋鱼,是否还记得那天的酒酿圆子,是否会在一瞬间想起那个丑兮兮的哆啦A梦,我把很多话藏了很久,很多东西一直舍不得丢,别人都说我是个念旧的人,念旧也挺好,我们都在不停歇的向前走,只是请你千万不要再出现在我的面前,我想我多半只是刚好路过,刚好走进了这家咖啡店,点了一杯苦咖啡又刚刚好带了点甜味。
你我要是再重逢,多半会说一些俗套的客气话,又交换下对方无趣而繁琐的人生,然后低着头沉默,最后转身离开。
既然无法难以忘怀,但我至少可以控制满怀期待。
我想我们终归是无法好好道别的。
不如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