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呼～，可算是完成了任务。"我鼓起腮帮子，长出了一口气。
顺带扭了扭因为一直伏案加班，而有些僵直发酸的脖子。
"又要过年了呀。"关电脑的刹那间，不经意瞥见电脑屏幕上的日历。
抬头看向早已漆黑一片的窗外，我有些惊诧时间怎么能过得如此之快。
迅速收拾好随身物品，再次紧了紧脖子上的围巾，快步走出了办公室。
"这么晚了，居然还有卖糖葫芦的嘿。"在走向归家的公交车站的路程中，我看到了一个装有各式样冰糖葫芦的小推车。
（一）
"来一串山楂的。对，就这串。"我指着离小窗玻璃最近的那一串看上去样貌不错的糖葫芦，有些诧异，这个时间点怎么还有好些卖相不错的糖葫芦。
摘下手套，掏出手机，打开微信，因为天气寒冷，致使我付钱的动作比平日慢了一倍时间还要多。
“谢谢。您怎么不带手套？这大冷天的，我带手套揣兜都嫌冷呢。”我习惯于买东西的间隔时段没话找点话，因为那时的我正在放回手机，带上手套，之后才接过摊贩递来的糖葫芦。
那几天的北京异常寒冷，冷到街上基本看不到走路的行人。
刚才开口说出的寥寥数字，已经使得一长串哈气飘浮在空气中。
“还行，不冷。”中年男人说这话时犹豫了一下，下意识地搓了搓手，最后还是将手揣进了上衣口袋。
他的上衣似乎同样单薄。
我转移了视线，眯起眼睛，盯着手中的那串最普通的山楂糖葫芦。
“呵，糖葫芦……”因为收窄了视线，外面的那一层糖壳在我眼中变得晶亮起来。
“再……给我来5串糖葫芦吧。”我叹了口气，看着玻璃小窗里一二十根的各式糖葫芦，终究还是没将“我都买了”的话说出口。
（二）
我父母是双职工，这就意味着他们在平日要上班工作。
那时候还在上幼儿园的我，总是会被父母放在奶奶家生活。
我奶奶是个善于精打细算的精明老太太，只要是钱到了她手上，你就别想再要回来。
相比之下，我爷爷则敦厚很多，从不计较物质上的得失。所以结果就是，爷爷每月的退休金只留下少许一部分，除此之外便都上交给我奶奶。
一个发号施令，一个听令服从，俩人就这样过了一辈子。
我爷爷对日常吃穿住行的要求不高，对于吃，甚至可以用"极低"形容。高碎茶叶、桃酥和糖葫芦是老爷子最喜欢的东西，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每月爷爷自己留下的“零花钱”可能只够买这些他喜欢的吃食。
（三）
“走，跟爷爷上街。爷爷给你买好吃的。”爷爷拉着我的手，两个人走在天已经黑下来路口。
在每家都会冬储大白菜的盛行岁月，那时候的北京同样没有几家便利超市，很多人还是会去离家不远的露天市场采买各类生活用品。
已经不记得爷爷给我买了什么零食，也没有意识到爷爷的口袋里还余下多少闲钱，但是却清楚地记得，那天是除夕。
"爷爷，我要吃糖葫芦。"”五岁的小孩儿一看见吃的，哪怕是手里已经有了再多的零食，但依旧会吵嚷着要。
"给你钱。今天都除夕了，怎么还不回家？"爷爷在买东西的时候，会和别人多说几句话。
"哎，就剩下几串糖葫芦了，想着卖完就回家过年。这两天过年，想着多做一些，多卖些钱，没想到今天却剩了这么多。"中年男人搓着手。
即便在灰暗的灯光下，我还是能一眼看清他的手指已经冻成了"胡萝卜"。
只是，那时的我还听不出来这叹气声夹杂着无奈与失望。
"这剩下的我们全要了。"我爷爷在旁边平静地开了口。
"啊？！"我叫了出来，稚嫩的童声似乎也掩盖住了另外一声有些低沉地惊讶。
"卖完了就早点回家，都辛苦一整年了。"我爷爷从兜里掏出钱，数了数，递给对面的摊贩，之后把剩下的钱放回了裤兜。不多不少，就是那几串糖葫芦的价钱。
剩下的钱，都是毛票。
"您都包圆儿了，最后几串便宜卖您。"中年男人准备把多余的钱退还回来
"不用，该多少就是多少。正好家里人都爱吃山楂，这些应该够他们吃了。"爷爷摆摆手。
"谢谢您了。"摊贩发出了局促但惊喜的声音。
"给你拜个年，过年好。我们走了，跟叔叔说再见。"爷爷拉着我，对着摊贩真诚的说着。
"拿好这些糖葫芦，一会儿你父母、大爷大妈就该下班回家了，到时候全家一起吃。"那时候的单位并不像现在这样的人性化，会考虑需要回家的外地同事，提前放假。
（四）
"爷爷，那里有桃酥。"我拉着爷爷的手准备奔向卖桃酥的地方，小时候的我总是喜欢向大人显摆我的聪明伶俐。
"家里还有，先把剩下的吃完，别浪费了。"可是我分明记得临出门前，爷爷说他要买桃酥留着过年吃呀。
"走了，该回家吃饭了。"爷爷拉着我的手，向家的方向走去。
"怎么买了这么多串糖葫芦。"才进家门，奶奶就看见我手上的塑料兜。
"好家伙，十来串糖葫芦，酸了吧唧的，吃到明年也吃不完。"奶奶开始了一贯的埋怨。
"你看看这些破糖葫芦，一个个小得跟什么似的，放别人那，白给都不要，也就你买。"
"你又有钱了是吧？"
"你不是说家里的桃酥没了，你带着孙女买桃酥，还有茶叶去么？"
"哦，人家那卖没了。"爷爷轻描淡写的回着话。
"桃酥有得卖，不过我爷爷拉着我走了。"我在一旁插话，或许那个年岁的小孩子都喜欢向大人邀功。
"我看你就是有钱没地方花了。"奶奶气哼哼地背转了身子，继续忙手中的事情。
"看我以后还给你钱的。"
"反正桃酥就你爱吃，你自己不买，活该吃不着。"
"茶叶你也没买吧，你以后也别喝了，给你喝都糟践钱。"
"我看你年夜饭也别吃了，就吃你这些个破糖葫芦去吧。"
"……"
那时的我不懂得爷爷买这么多糖葫芦的用意，只是觉得爷爷不过是想吃糖葫芦，却被奶奶一通数落，爷爷真的很可怜。
（五）
从此之后，糖葫芦就成了我过年前必买的食物，而且有时候会多买几串。
因为我知道，家里有人爱吃。
过年前每次回奶奶家，我都会把一串糖葫芦交到爷爷手上，爷爷总是欢喜地接过，然后一口一口慢慢的吃着。
每次看到这个情景，我就觉得，这才是过年。
（六）
"给你爷爷买点好茶回来，要好的，别嫌贵。"我爸打电话给正在收拾行李，准备回家的我。
"普洱茶养胃，多买几饼高级的回来。"我爸不放心地又追加了个电话。
那时我正在南方上大学，即便是不喝茶的人，也大都知道那个省最出名的就是普洱茶。
"你爷爷操劳了一辈子，也没什么爱好，就是平时喜欢吃点桃酥，喝点茶。喝了一辈子高碎，都没舍得给自己买点贵的茶叶。哎……"我爸看着我手中的普洱饼茶，止不住的念叨。
"这些茶多少钱？我给你钱。"
"不用，爸，没多少钱，就是给我爷爷的一点心意。"我摆摆手，故作大方。
虽然那一饼茶将近半个学期的生活费，但我依然不觉得心疼。
"不过你爷爷可能也喝不了这么多吧。"我爸说这话时，明显地有了停顿。
（七）
"我先休息几天，等过两天去奶奶家，看看奶奶爷爷，哦，对了，还得多买几串糖葫芦。"我排在卖糖葫芦的队伍后，扭头对我妈说道。
"也不知道我爷爷的牙口还啃不啃得动。"不由得再次想起了爷爷吃糖葫芦的样子。
"啊，你爷爷……没了，胃癌。"我妈一怔，最后还是说了出来。
"那段时间正好是你期末考试的时候时候，怕耽误你学习就没告诉你。"
"你爷爷是个大好人呐，谁都说你爷爷心眼儿好。"
"对自己舍不得吃舍不得穿一辈子，对别人却大方，老是帮助别人。"
"上次你买的茶，你爷爷一直没怎么舍得喝。"
"……"
一提起我爷爷，我妈也止不住絮絮叨叨。
我却有些恍惚。
"你奶奶这下也没人叨叨了，哎……"
"哦，赶明儿去你奶奶家别提溜糖葫芦了，多给你奶奶买点儿点心。家里人就你一人爱吃酸东西，够你自己吃就行。"
"哦。"我闷声低着头。
"老板，我要山楂的。"抬起脑袋，我认真地看着对方，"两串。"
（尾声）
"给你装个袋。"摊贩把包好的塑料袋递给了我。看到他裸露在外，已经冻得通红的手指不由让我想到了"胡萝卜"。
"吃了这些糖葫芦，就该过年了吧。"接过那一兜子的糖葫芦，我抬头想努起嘴边的微笑，却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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