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大多数学生从小学时代就听说过实验中学的鼎鼎大名，实验中学是Z市人民心目中不由分说的最好的中学，的确，不论从升学率还是生源质量来说，实验中学也绝对堪称Z市第一。

来这里上学的学生一般有两种，一种是中考成绩名列前茅的，一种是父母收入社会地位名列前茅的。

但绝大多数还是属于第一种，比如他，比如我。

是这一点刚入学的自信，撑起了我成绩平平的高中三年。

二

我从来没想到自己会成为老师家长闻风丧胆的“早恋生”。

从小我都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像是一枚珍珠蚌，把壳子关起来。指望吞咽下泥沙，为得是孕育一颗绝世好珍珠。

你问我珍珠是什么吗？

我从来不指望谁能参透我的心。

直到有一天他在我课桌上一摞厚厚的试卷的最上面，用他一直用的那支我的黑色墨水笔写道：

我觉得你是个内心特别丰富的女生。

一瞬间，我对眼前这个朝夕相处（真的是朝夕相处，从早上七点到晚上十点，我们都坐在一起——我的同桌）的男生肃然起敬。

他从哪看出来我内心丰富的？

但不可否认的是，我喜欢上他了。

也不可否认，这一段小心翼翼不愿被他发现的单恋持续了大概一年。

三

班主任排座位也很有意思，他理科很好，而我语文不错，班主任大概是坚持了互惠互利资源共享走向共赢的指导思想把我们安排在一起。

就这样我们从高二起做了两年同桌，比班里任何一对同桌都久。

说实话，我们也的确帮了对方不少。我经常拿来他的作文来修改，他服不服气我不知道，但每每改完我都洋洋得意，觉得自己的人生价值得到了体现——的确，我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只有语文了——我自认有一颗七彩玲珑心——自从初中语文老师经常给我一整篇周记都标画上代表好句好段的波浪线、真诚建议让我当作家开始。

而他，也经常会主动给我讲我最无能为力的理科。高二升高三的那次期末考试前，他花了一整节晚自习给我讲了几道化学计算题，还在一旁看我会不会举一反三，帮我检查我有没有做对。

我当即感动得差一点热泪盈眶：

你好像我妈啊

？

因为只有我妈才会给我检查作业。

……

我抱怨：

这种题好难啊，我觉得我到了高考也不一定会做。

我以为他要安慰我：

没关系，这种题在高考里也就三五分，不要就不要了。

可他又挖苦我：

反正你也不光这种题不会。

他露出小虎牙狡黠地笑了起来。

......

我立刻收住眼泪。

谢天谢地，幸好刚才没叫它们流出来。

四

我们两个在一起也是很惊心动魄的一件事。那是距离高考还有两个多月的时候，班里的同学似乎在认真准备最后的冲刺（似乎，因为我的注意力已经不在别人身上了），只有我们在耽于早恋的甜蜜美好，乐不思高考，乐不思进取。

他经常给我写信，即便我们一天当中有将近14个小时坐在一起。

他是上课睡觉不听讲，课下自己学学就会了的那种死学霸，十点下晚自习之后，普通高中生都拿着一两本资料回家履行义务一般给自己加一节自修，可他带回家的只有钥匙，回家写的字也只有给我的信。

他的信种类繁多，或者是一点我看来是男的们甜言蜜语但他信誓旦旦说是真心实意夸我的话，或者是因为我们白天吵的架而写的一些内心想法。

跟他在一起之后，我才知道原来他对待感情是这样细腻的一个人。

五

我曾写纸条问他：

我们这样天天说话不会很浪费你时间吗？

因为我是真的害怕耽误他，那段时间他成绩不太稳定，好的时候能在高手如云的实验中学排名到年级前二十，差的时候就在六七十名上，往往他嘴上不说什么，但我知道他一定觉得自己考得很差了。

他看过后沉思了一会儿，用他奇丑无比的字回复我：

跟你在一起的时间，都不叫虚度。

我想，他沉思的那空档，应该是在遣词造句吧。

六

实验中学有那种长达二十分钟的大课间，班里男生总爱沉着这一会儿下去打球。哪怕我们班在六楼，哪怕只有二十分钟。

我曾在六楼卫生间拐角那里的天台看到他和一群男孩一起抱着球回来，我大喊他的名字，然后迅速蹲在墙后面。

等他上来以后，我坐在座位上老老实实地假装学习，装作刚才喊他名字的人不是我。

我不知道他知不知道，我从来没问过。

七

我是无神论者，但有些唯心，真是个矛盾的人。

我总觉得，上天会看到你做出的努力，万事万物总会有个答案。

于是我从小都活在梦里，祈祷着想发生的事情，对难过的事情假装看不见。

高考前大概一个月，全校组织准毕业生去操场放纸飞机。

那天他没来，因为我们前一天吵架了，我忘记了是因为什么而吵，而我又是个生气起来出言不逊的人，我忘了我说了什么让他伤心的话，结果就是，当全校师生共同经营一场声势浩大的梦的时候，他站在了梦的外面。

我想给他一个梦。

我替他折了一架纸飞机，心想着他可能会有的愿望，分条列点，尽量把字写得整齐好看。署上他的名。

我拿着他的和我的梦，去到操场，在满天的五颜六色的梦里，虔诚地，一起掷了出去。

我觉得不太好，空中的飞机总要落地，这个寓意不好，学校不该让我们扔纸飞机的。

回去之后我借同学的手机给他发了短信，让他下午回来上学，那节化学课，我又一点没听进去。

七

本着扣题的原则，故事到这里就应该结束了。

四年过去了。

回想到高中，一闭上眼，我还是能看见漫天飞扬的、五颜六色的纸飞机。

在它落地之前，我早早转身离去。

（本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