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的冬日,天黑得异常地早。如今时间不算晚,天已经黑透了。臧蓝色的天幕低垂着,零星几点星光也是冷色调的。水结了冰,草上了霜,透心彻骨的寒冷随时准备击中出没的行人。

苜叶在明亮温暖的客厅中踱步。这房子的装修看起来有了些年头,红木地板磨损得厉害,局部更是坑坑洼洼的。此时它仿佛不堪重负,在苜叶的脚下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天花板的吊顶能看出昔日的华丽,鲜艳的雕花条纹贴纸褪成了类灰色,摇摇欲坠的仿水晶吊灯好似随时会跌落破碎,灯泡内壁积满了灰尘,顽强地散发着日益昏黄的灯光。

苜叶的眼睛突然瞥向了门。这是一扇铁质的厚门,内壁铁锈斑驳每天都有碎屑掉落。不,这都没什么可担心的,只是这锁........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门已经很难关上了。妈妈在门把手上拴了个红布条,进门时需大力快速地拽它才能让锁顺利地扣上。即使这样,也经常需要反复几次。以至于苜叶在关门之前都要深呼吸做好准备,然后手臂使力,大力迅捷地将门关上。力道需恰到好处,过小的力使锁缺乏扣上的动力,过大的力则会使锁搭上后弹开。

但是今天,妈妈进门后只把门轻轻一带。苜叶望着妈妈的卧室,她的房门虚掩着,透出一丝光亮。也许明天,真的要找公司换一把锁了。明天一定,苜叶在心里暗暗下定了决心。

明天终究是明天,今晚也还得靠着它熬过去。苜叶站在门前,测试门关没关上很简单,他只要轻轻一推,门开了就是没锁上。苜叶将手放在房门上,轻轻用力,门开了。

苜叶的猜测应验了。他不忍去责怪妈妈,她年岁大了,没有那样大的力气。苜叶深吸了一口气,将门打开,然后手臂用力,猛地将门关上。他不需要验证就知道自己失败了,预想中锁扣搭上的轻微颤动并没有传来。今天他必须将门关上,没有坚固的门,家就再也不是家。

苜叶将门推开,又来了一次。再反复。再反复。不知过了多少次,即使执拗如苜叶,也知道,这门是真的锁不上了。脆弱的锁扣经不住这样大的力道,再也无用了。苜叶感到一阵无助,他很想像小时候一样向妈妈求助,妈妈总会有解决办法的,她会把事情解决的妥妥贴贴,让小苜叶感到十足的安全。可是妈妈,也不是以前的妈妈了。她的头发白了,背驼了,走路慢了。妈妈的房门仍如刚才一般虚掩着,苜叶弄出的动静并没有惊动她。

苜叶开始想办法把红布条固定在哪。他搬来了一个凳子,将布条系在凳腿上。又吃力地搬来了装书的大箱子,压在凳子上。可这就能保证了么?这个老旧的小区晚上总让人不放心,不知道什么人会顺着漆黑的楼道摸上来。苜叶决定晚上就在这守着。一晚上而已,天亮了就好了。他这样安慰自己。

不知何处传来哗哗的声音。苜叶看到顺着细小的门缝逐渐涌进来一汪水。它慢慢地扩散,不一会,门也开始动了。凳子上的箱子剧烈地颤抖着,随后不受控制地掉落,书散了一地,浸在水里。苜叶赶忙把布条从凳子上解下来,死命地拽着这个木条。可门外的力太大了。涌进来的水越来越多,不一会就好像流进来一条河。水漫到了苜叶的小腿,他赶紧冲着卧室大喊,“妈妈,快跑!发水了!发水了!”他没有听到卧室的响动,妈妈许是睡着了。

现在上面的门缝也开始进水了,落了他满头满脸。水幕渐渐让他看不清楚了,他猛地抹了把脸,勉强睁着眼睛。他体力开始不支,拉扯的力度小了些,水立刻抓住了这个机会,洪流般涌进来。屋内的沙发开始漂浮了,水漫到了他的脖子,他觉得不能呼吸了……

苜叶猛得惊醒,坐在地上大口喘气。凳子上的箱子还是好好的,红布条也牢牢地拴在凳子上。似乎是梦里的情景让他有了警醒,他解下凳子上的红布条,拿在手里。突然他想伸头看看楼道,不知是哪来的好奇心,他觉得自己非这么做不可。他小心地推开了门,顺着门缝往楼道看去。门突然被大力拉开,凑进来一个蓬乱的脑袋。他满脸胡茬,头发乱糟糟绞在一起,呲着发黄的牙齿,冲着苜叶不怀好意地笑。

苜叶感到自己的心脏剧烈地跳动,他拿起门口鞋柜上的钟表向门外的人砸去,同时飞起腿踢过去。很快两个人厮打在一起。他用手挠用脚踹,大声喊叫希望邻居能听到声响过来。他的耳边满是脏兮兮的流浪汉粗哑的笑声。他那蓬乱肮脏的头发让苜叶感到窒息。苜叶觉得自己的喉咙被掐住了,眼前的景物天旋地转,混乱交叠。此时他突然不再恐惧,唯一的愿望就是告诉妈妈,赶紧跑,离开这个地方。他来拖住他........

炫目的阳光突然集中地倾泻而下,苜叶感到眼前白茫茫的,他困惑地揉了揉眼睛。妈妈拉开了窗帘,忙碌着掸灰尘,“你可把我们吓坏了,到现在还没醒来。这都下午了。快起来吧,饭在桌上,别饿着。”

屋内的陈设不是他想象中的古旧,亮堂的白墙,光滑的瓷砖地面,光洁如新的水晶灯。原来他们已经搬家十年了。妈妈回过头来,头发乌黑,身材稍稍有些发胖却依旧是挺拔的,脸上除眼睛有些皱纹在仍是光滑的。他觉得眼眶发热,从窗上爬起来不顾一切地拥住了妈妈。妈妈拿着鸡毛掸子,笑着推搡他,耳边是他熟悉的唠叨。

窗外的阳光柔柔的,不知何处传来蝉鸣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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