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故事

我结婚的时候,还不知道妈宝男这个概念。直到婚后十几年,我才知道,原来我嫁的这个类型,被叫做妈宝男。

我们是大学里认识的,那时候他长的高高瘦瘦,面孔黝黑,头发偏分,带着一个变色近视镜,一身臧蓝和白色相间的运动服,有一种酷酷的帅气。

开始时接触不多,但是他和我老乡是好朋友,对方是一个超级小个子男生,两个人经常在一起,看起来绝对是最萌身高差。

渐渐的开始熟悉他,感觉他和别的男生不一样,他朴实,衣服基本就两套,可是从来都干干净净,他踏实,经常看到他在校园的石椅上看书,他说话不多,可是显得很真诚。不会云山雾罩的瞎吹胡侃。和大多数整天玩游戏,追女生,找一群男男女女吃烧烤看电影的男生比,他有一种出淤泥而不染的清新脱俗的气质。

我比他早一年毕业,要离开学校那天,我早早收拾好东西,同宿舍的人还在睡觉,我一个人看着熟悉的宿舍,看着窗外灰黑色的天空,忽然感觉很惆怅,这个城市,我待了几年,来的时候满怀憧憬,而今离开,我又留下了什么呢?

除了一段伤感的失恋故事,我似乎什么都没有留下,我又能带走什么呢?除了落寞,我似乎也带不走任何东西。

在这样的气氛里,我忽然想写点东西留下来,于是我给平时关系比较密切的人每人留了一张卡片,写上几句话,还剩最后一张小卡片的时候,我想到了他,脑海里浮现出他黝黑的有点严肃的脸,整齐雪白的牙齿,虽然平时交往不多,可是我们还是有过几回交往的,我感觉我们对彼此的印象都不错。

于是,在那个撒着金色亮星的小卡片上,我写下了几句话:愿你永远做沙漠中唯一的白杨,在别人,是最好的风景,在自己,是最好的人生。

然后临行的时候交给舍友转送给他。然后,我一个人踏上了回乡的列车,我觉得从那一刻开始,这个学校,这个城市,就不再和我有什么关系了。

回家后,我在家族企业中帮忙,日子简单而又忙碌,突然有一天,我收到了从学校寄来的一封信,拿到的时候很是诧异,谁会给我写信呢?怎么也想不出是谁,急急忙忙拆开,居然是厚厚的几页信纸,迫不及待的展开,潇洒飘逸的字迹瞬间跃入眼帘,信的开头直呼我名,然后就是一句“想轻轻的问一声,你还好吗?”

我来不及看完,急忙去看最后的署名,居然是他,那个高高瘦瘦的我只有几次来往的杨!

激动和好奇让我的心怦怦直跳,我一口气把他的信看了几遍,内容其实很简单,就是感谢我临走送卡片给他,说自己收到后很激动,很遗憾我走的时候没有去送我,问我现状如何,说了说他的现状,从他的信里,我似乎感受到了点儿什么,好像是我的离开让他有点怅然若失,还有对我的关切,以及希望能和我保持联系的想法。

我回了信,从此我们开始书信来往。

刚开始显得很平常,我们一起讨论电影讨论彼此生活里发生的事儿,渐渐的内容越来越暧昧,他会说,好几天没收到你的信了,每天都去传达室看,忽然在一次空手而归的时候,忍不住在心里问自己,我这样盼着她的信,是不是爱上她了?

失恋将近两年的我,也开始慢慢的淡忘了从前的伤痛,在和他的来往中,开始有了隐隐约约的期盼,听见这样的话,也有了怦然心动的感觉。

于是一次我借出门路过之机,去了学校,在从前的闺蜜处住了三天,这三天里,我和他见了面,在一个秋末的黄昏,太阳快下山了,天地间已经有了影影绰绰的暗影,要起来往回走的时候,他拉住了我的手,没有一句告白,没一句解释,我像是被电光石火击中了一般,僵硬的被他拉着,我们谁都没说一句话,默默的走过干净的石板路,然后,在一棵的阴影里,在朦胧的月光下,他轻轻的把我抱在怀里,吻了我。

一吻定情,我们从此开始了热烈的交往。后来我因为落科,又回到学校补考,那段时间,我们一起度过了许多快乐时光,曾经俩人打一把小伞迎着冰冷的秋雨去公园散步,即使打湿了半个肩膀也不肯回去,我们曾经在公园的雪地里奔跑,他把穿着火红大衣的我高高举起,我们也闹矛盾,生气的我故意涂上鲜艳的口红去他食堂吃饭,他问我,你涂这么艳口红想去勾引谁呀?我笑着说,当然是除你以外的……

同年寒假,我带他回我家见我父母,我父母都很喜欢他,热情的招待他在我家住了三天,然后给他带了土特产,让他回家带给他的父母,并告知他父母我们的关系。

兴冲冲的送走他,我在甜蜜和不舍中等待他的佳音早日传来。

正月初七,他突然出现在我家的窗外,我们当时都特别意外,正常情况三月一号开学,他怎么也要再过几天才能离家回来,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然而,他这次带给我的,却绝对不是惊喜……

刚进屋坐下,他就告诉我和我父母,他父母坚决反对!

然后他详细的给我们讲了他父母反对我们的理由,他家住河北,我住内蒙,相距太远了,他家里有两个姐姐,就他这么一个儿子,他父母无论如何不同意他找一个外地人。他说了很多自己和父母的抗争,他父母的眼泪,还有他的痛苦,不仅仅是他父母,他们整个家族,能表态的都表示了不支持。他妈说,如果他坚决和我在一起,就宁愿不要他这个儿子了。

我无言以对,经历了一次失恋打击的我,猝不及防的面对这第二次危机,我似乎反应不过来。

我爸问他,那么你现在是怎么打算的,他说我是不放弃的,我想先不和他们说什么,就这样拖下去,总有一天他们会同意的。

我爸很愤怒,认为他这样的表态不像一个有担当的男子汉,我爸说,我女儿本来比你大,拖几年下来如果你父母还不同意,你倒是无所谓,可是我女儿怎么办?你们干脆彻底分手吧!

他不同意,我也不同意,我当时想的是,只要他不放弃,我也绝不放弃。

我妈也是支持我们的,我妈说,只要两个孩子自己愿意,她就一直支持。

接下来的几天,他在我们家过的也很难,我爸开始对他特别冷漠,看电视的时候,出现他们家乡的相关信息,我爸会冷嘲热讽的说他们那是穷山恶水出刁民。我知道,我爸无论如何不能接受,一面都没见,仅仅因为离的远,是外地人,就要生生凭自己的偏见拆散儿子恋情的父母,他的愤怒是发自内心的。

可是杨始终非常温和的,耐心的待在我家里,对我父母始终非常尊敬,直到他开学。

他回学校后,我们继续书信来往,这回他的信里除了对我的思念,还有对他父母不断施压的痛苦,还有对未来的迷茫,多少次,我去拿他的信,然后在村东的小路上,我一个人孤独的走过来走过去,痛苦,纠结,迷茫,又觉得无论如何不能放手。

这个期间我去学校看过他一次,小别重逢,我们都像怕永远失去对方一样,见面那一刻,分手那一瞬间,我们紧紧的抱住对方,似乎害怕一放手,我们就会永远失去对方一样。眼泪,承诺,彼此打气加油,只要在一起,就十指相扣,不忍分开。

暑假他没回家,赶上东北发大水,他很久不跟家里联系,他父母吓坏了,拼命给他打电话。

九月份,他办好了学校里所有的事儿,毕业离校,按我俩事先约定好的,他到我家的企业上班。这期间他爸突然写信给他,让我们回去结婚,感觉这样仓促不合适,我们决定年底再回去

我爸重新接受了他,我爸和他爸通了一次电话,电话里俩人都客客气气,聊的还不错。为了减少他父母对我的偏见,我爸托人给我改了户口,把我的年龄改成和他同岁,然后,我们在我们的乡政府办了结婚登记证。十一月底,我们坐上火车,回他家准备结婚。

那时我想,他父母已经同意我们的婚事了,只要我好好对待他们,我相信,我一定会让他们喜欢我的,我愿意用十二分的诚意和百分之百的努力去感化他们,让他们相信,他们的儿子为他们娶了一个好儿媳。

那是1999年底,澳门回归的时刻,我正在那个又冷又拥挤的绿皮车上,哐当哐当的驶向一个我未知的城市,我内心满是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和憧憬,却不知道,从此开始的却是我人生中最黑暗最艰难的一段时光……

经过两天一夜的寒冷,拥挤和辗转,我终于到了他的家,刚到门口,我们就被他家高高的大铁门拦在了外面,门是从外面锁着的,他父母去集上卖衣服了,杨找来几块砖头垫着,翻进大门,从里面拉开旁边小门的门栓,把我放了进去,进了院,五间房子,只中间一间吊了顶棚,刷白了墙壁,其他几间,他父母住一间,剩下的堆着乱七八糟的东西,没有经过任何装修,房顶露着芦苇条,地面是水泥的,落满了灰尘,清锅冷灶,根本就没有一点迎接客人的准备。

我和杨赶紧弄水洗脸,打扫房间,一个多小时后,院外传来三轮车马达的突突声,杨说,我爸和我娘回来了(据我所知,唯有他们家是这样称呼父母的)。我赶紧和杨一起开门出去迎接。

车停下,我急忙迎过去叫了一句“婶儿”,杨的妈妈,我的准婆婆,好像没看见我一样,低着头就进屋了。

我有思想准备,也没觉得生气。

当天吃午饭,就是一点不知道什么时候剩的白面饼,一点玉米粥,一盘炒白菜,杨努力的热情的和父母聊天,他妈冷冷的回几句,倒是他爸爸,面子上还过的去,会简单问问我家里的情况。

当天我睡在唯一吊顶刷白的房子里,杨和他父母一起睡。后来杨告诉我,他妈当晚就逼着他送我回家,还是杨的爸爸说,都到这时候了,还送什么送?才勉强作罢。

第二天我早早起床,杨的爸爸在准备早饭,我想搭把手,又不知道该干什么,就站在旁边有一搭没一搭的和老人家聊天,后来的一段时间,杨的父母每天白天去集上卖货,我和杨在家里收拾东西,婚礼的准备工作也就一点一点的开始了。

从我到他家到婚礼开始,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我每天和杨一起收拾东西,有时候去拜访亲戚,这个过程中,看到了他舅家表妹对我的冷眼,他婶子对我的质疑,只有他八十多岁的老奶奶,对我表现出了欢迎和关切,让我感受到了难得的一点温暖。他的两个姐姐陆续带孩子回娘家,她们离娘家都是几里地的距离,孩子都是一岁多,回娘家就是家常便饭。他二姐是不管事儿的,自己吃吃喝喝就好,其他不管不问,他大姐带着孩子和老公在屋里说说笑笑,我这个还没结婚的弟媳妇反倒在厨房忙着择菜洗菜照顾他们。

现在想来感觉不是很强烈了,可是我还是记得,有一天,看着他大姐一家三口躺在屋里有说有笑,我一个人在外屋忙来忙去,我还是委屈的借上厕所为名,偷偷的抹去了不由自主流出来的眼泪。

洗碗,洗衣服,收拾东西,我这个还没走入婚礼的新嫁娘像一个结婚十几年的小媳妇一样每天跟着忙来忙去,慢慢的,杨的妈妈,那个一直脸色冰冷的老太太,终于开始正常的和我交流了。

在一次整理房间的时候,我看到了杨写给他父母的信,里面有很多很多为我向父母求情的内容,他向父母保证,我一定是一个好媳妇,请他们相信我,这些内容让我感动,我下定决心,无论怎样,一定不能辜负杨的这分心,我要用事实为杨在他父母面前证明,他的选择是对的。

我父母说,结婚不用准备那么多东西,差不多就可以,杨的妈妈说,我就这么一个儿子,别人有的我也都得让他有。

于是买了冰箱,洗衣机,然后再计划着买一套家具。杨的爸爸带着我俩去城里挑家具,看的过程中,我很想买一套我喜欢的家具,这个过程中,我和杨发生了争执,他说“什么是你的,这个家什么都不是你的!”

那是我第一次感觉到杨和我不是一起的,虽然一起去他亲戚家被他亲戚冷落,他姐姐们来了以后我一个人在一边忙碌的时候,杨似乎没什么感觉,可我都没觉得这么难过,但是为了不让他爸看见,我还是悄悄的在一边擦掉了眼泪,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

婚礼如期举行,我没做发型,就买了一个红色的绸花扎在鬓角上,衣服是他大姐在集市上花47块钱买的红西服,下面是他二姐的一条半新的针织鱼尾裙,我在杨的大姑家住了一夜,在他大姐和一帮亲戚的麻将声说笑声中失眠了半宿,第二天跟着一辆黑色的轿车,在漫天飞雪中,被杨扶着走进了他家的院子,我的婚礼现场。

那天,我的嗓子哑的说不出话,离家远,娘家只有我哥来参加了婚礼,婚礼结束,宾客散去,一个人躺在新房的床上,我被无法言喻的孤独和寂寞占据了整个心头,背对着所有人,我又一次无言的流下了泪水,然而,那时的我,还不知道,这次流泪,只是我以后无数个苦涩的日子里最微乎其微的一瞬。

从家走的时候,父母给了我和杨几千块钱算我俩在家几个月的工资,又给了三千块钱当我的陪嫁,那时候家里的企业濒临破产,父母无暇自顾,能管我的也就是这些了。

结婚第二天,婆婆在我面前说没钱进货了,按当地的风俗,我结婚他两个姐姐一人给了我一百块钱,踢门弦儿(就是结婚第二天新郎带新娘去各家走亲戚,亲戚们会给几块钱表一下心意,给的钱少的可怜,一块五块不等,最多的是杨的奶奶给了66,杨的大姑给了五十,剩下的基本都是几块钱)亲戚们给了百八十块,婚礼当天婆婆在枕头里塞了66块钱,和杨一起改口叫他们爸爸和娘给了两百块,这就是我婚礼上除自己从娘家带来的钱以外的唯一财产,我听婆婆这样说,急忙就把这些钱都掏给了婆婆,她略一推辞就接受了。

我们是一月十二号结的婚,过了一个春节,我和杨一起去一个私立学校应聘,杨被录取了,三月一号他就去上班了,我四月一号开始在杨学校附近的一所公立小学代课。

杨住在学校里,两周回家一次,我离家八里路,每天骑自行车来回跑,当时还没有我自己的自行车,是他二姐没结婚之前扔在家里的一个旧自行车,杨收拾好了让我骑,没骑几天,被他二姐要回去了。

于是我和杨利用周末,用我自己的工资买了一辆新的。

我每天早早起来,饭后公婆去集市卖货,我把家打扫干净去上班,晚上下班把背包一放,就跟公婆一起准备晚饭,每天晚饭后把厨房全部收拾好再回自己的房间。每个月工资一分不差的交到婆婆手里,甚至去别的学校监考或者中秋节学校给点补助,我都一分不留的交给婆婆,杨的姐姐三天两头带孩子回家吃吃喝喝,可是什么也不干,走的时候婆婆还要把家里的东西大包小包的给她们带走,我帮着哄孩子,洗衣做饭,不提任何要求,不说任何意见,日子过的好像还算相安无事。

直到那年暑假,我怀孕了,当时学校有一些东西要整理,所以暑假也是加班的,一次午睡起来打算去上班的时候,我发现我流血了了,当时吓的要死,急忙去医院检查,医生说有流产的先兆,让我躺在床上保胎七天。

从医院回来杨告诉了他母亲,没想到迎来的却是一顿怒骂!

我当时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跟杨的母亲隔着一个房间,只听见杨的母亲在房间里高声骂人,杨声音很小的和他说着什么,但我听不太清她骂的具体内容。如果不是从医院回来时杨说去把情况跟他母亲说一下,如果不是杨从他母亲房间过来的时候说了他母亲不高兴了,我怎么都不会想到,她骂的居然是我,因为我实在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她有什么样的理由骂我。

委屈,愤怒,孤独,无助,我哭了一夜,跟杨说想和他父母分开,结果我听到他母亲在院子里气势汹汹的吼他“我怎么你们了你们跟我分家?我不就是脾气不好一点儿吗?”

我难受了两天也就忍过去了,为了保胎,我就不去代课了,那几天杨每天从学校跑回来给我做中饭,然后再急急忙忙去上班,学校附近有集市,当时阳历七月份了,集市上开始有青苹果,从来不敢提任何要求的我,觉得有了孩子,似乎总有一个理由要一点儿宠爱了,于是我跟杨说,让他下班的时候买几个青苹果给我,可是他无论如何不肯,他让我去和他娘说,他好像根本不知道我即使什么要求不提,他娘看见我每天躺在床上,都已经脸色很难看了,我哪里还敢跟她提要求。为了这几个苹果,我跟杨吵了一架,后来买不买我都忘了。

整个孕期,开始的时候我能吃到的只有西红柿,七月十五杨的母亲要去给老人上坟,买了一些又绿又硬的桃,我就吃这些桃,秋天的时候五块钱八斤的橘子给我买了几回橘子,唯一的一次我鼓起勇气跟公公说想吃点葡萄,婆婆从集市回来脸色阴的可以拧出水来,还是公公把葡萄放在我房间门口,让我自己拿进去。没有人拿我当孕妇,保胎结束后,我该干什么干什么,饮食上依然是粗茶淡饭,没一个人觉得我该补充一点营养。肚子大的时候穿了一件杨二姐扔在家里的旧棉袄,她看见也要回去了,家里有旧自行车,杨的母亲即使去地里干活,也得骑我新买的自行车,在那个家,谁的东西都是自己的,而我的东西就是全家的。

孩子七个月的时候去产检,医生说脐带绕颈,让我格外当心胎动,感觉有异常立刻去医院,杨告诉了他母亲,结果是又挨了一顿骂。孩子八个多月的时候,杨看我做家务太吃力了,就想替我洗一次碗,他母亲看见了,马上不高兴的说“你一个大老汉可不能总干这个,等XX(我的名字)结实点以后让她干……”想想真是讽刺,他家这么多年都是我公公做饭,为什么她丈夫做可以,她儿子做就不可以了呢?杨后来从私立学校出来,开始和他母亲一起去集市卖货,他父亲去北京帮女婿卖东西。我每天在家里给杨和他母亲做饭,闲着的时候,把台阶上晒着的一堆一堆的玉米棒全都用手摇脱粒机把粒脱下来,又剁了很多的冻白菜为正月里包饺子做准备,河北的冬天室外是很冷的,我挺着大肚子干这些活,婆婆没拦过我一句,孩子生下来后老是肚子疼,她说我是吃水果吃多了着了凉,却不说我可能是在冰冷的水泥台阶上摇玉米着的凉。

婆婆脾气暴躁,稍不顺心就厉声骂人,她骂人又特别奇怪,如果是杨说话惹她不开心了(她随时都会不开心,你不知道平常的哪一句话会惹到她),她一定会来质问我,我从来没有反驳过一次,杨也没有维护过我一次。

生孩子的时候我妈来了,孩子生下来我妈帮我带了十二天,我婆婆天天挑剔我妈把孩子带的不对,十二天后赶上我爸做手术,我妈急忙回去了,临走再三请求我婆婆过来跟我住,晚上帮我带孩子,当着我妈的面她答应的好好的,可是我妈走后她跟我住了一宿就跑了,然后杨过来跟我住,晚上孩子哭闹基本都是我自己管,孩子十六天我就自己管自己了,孩子二十八天,婆婆说男孩二十八天就是满月了,从此她不再给孩子洗一块尿布。

我儿子小时候睡不好,一个小时醒一次,肠胃也不好,每次换尿布都会有一点绿色的稀便,怕孩子不舒服我一晚上醒来无数遍给孩子换尿布,每天早晨五点起来洗一大盆尿布,还没等等晾上孩子就醒了,白天杨和他妈去集市上卖货,早晨早早走了,我收拾完,他们早晨的饭也就凉透了,我经常吃不上饭,还要利用孩子睡着的一点时间收拾他们早晨留下的残羹剩饭,洗碗,准备午餐,我曾经把哇哇大哭的孩子夹在腋下炒菜,现在想起来都后悔的无以复加。

那时候是阳历七八月,我儿子三个月了正是河北最热的时候,杨和他母亲每天下午基本就没事儿了,杨的任务是坐在家里看电视,这个台调到那个台,无聊的不得了,他母亲午饭后就在堂屋的地上铺上褥子睡觉,睡够了去邻居家串门,我儿子不睡觉,一直哭闹,我抱着他在房子小小的过道里走来走去,很多时候胳膊上都是一层细密的水珠,可是没有任何一个人愿意帮我抱一下孩子,我当时也不知道别人其实也是有义务帮我一起管孩子的。

长期的焦虑,吃不好,睡眠不足,我患上了很严重的神经衰弱,抱着孩子的时候老是恍恍惚惚,孩子睡着我一放下就清醒的不得了,妇科病,头痛,各种病接连不断。我从原来的微胖变成了标准的瘦子。

有一次我突然剧烈的头痛发作,恶心,呕吐,吃了很多止痛药丝毫不起作用,杨吓坏了,去找村里的大夫,可是村里的大夫说这样的病他也没把握,让他们赶紧拉我去县里医院吧,我儿子哇哇大哭,我痛的几乎撞墙,最后鬼使神差的突然好了,于是刚吃了一堆药的我,又急急忙忙的抱过儿子,喂他吃奶。

孩子生下来没多久杨的母亲就说胳膊疼,不能帮我抱孩子,杨是他妈的乖儿子,无论他妈说什么,做什么,他从来都只是哄,不敢反驳半句,他两个姐姐,他的外甥,甚至他的舅舅,只要他娘在意的人,都是他在意的人,为了他们的事儿,他毫不犹豫的跑来跑去,至于我的感觉,就不在他考虑范围之内了,他曾经说过一句话,只要我娘还活着,她就永远比你亲!

孩子一岁多的时候,夜里突然高烧,我和杨,杨的爸爸全起来了,找来村里的大夫,可是村里的大夫看不出来,我们折腾到快天亮,杨的妈妈始终躺在床上纹丝不动。就像和她没一点关系一样,可是她女儿的孩子生病,她曾经逼着老伴儿下雪天骑着摩托去看,亲孙子病了,只隔了一间屋子,她却理都不理。天亮的时候她逼着杨开车去把他二姐送到集市上,因为那天他二姐夫去进货了,那一天是小集,人少,经常也就卖几十块钱,我想让杨天亮就陪我去给孩子看病,可是杨怕他妈妈,还是不顾我的反对,去集市上送他姐姐,等他回来已经八点多了。

我在家急的不得了,好容易等他回来,我们带孩子去了医院,还好只是呼吸道感染,我的愤怒终于到达了顶点,按他妈的要求,十点多杨还得去集市上把他姐姐接回来送到家里去,我对杨说,如果你今天敢去,我马上跟你离婚,不信你试试看!

杨果然没去,陪我在家照看孩子,他爸爸和他娘从集上回来了,进门就开始骂,杨吓得撒腿就跑,去集上接他姐姐去了,他娘开始指桑骂槐的骂我,我早就做好了和她理论的准备,于是我走进去和她吵起来,我把我这么长一段时间对她的种种不满毫不保留的发泄出来,她无言以对,就连哭带骂的寻死上吊,说我欺负她没文化,跑到院子里去撞墙,要让整个村的父老乡亲看看我是什么样的人。

杨回来了,拉着我去他大姑家躲一躲,他大姑看见我们脸色不对就问我的,我们就把情况跟她说了,她批判了一顿杨的妈妈,说她从来就是这样不讲理,当初和婆家人也是这样,但是我是小辈儿,还是要让让她,于是杨的大姑大姑父,还有杨的叔叔,一起带着我回去,让我给杨的妈妈认个错,我说我愿意在这些人面前给她个台阶下,虽然我没错。

可是一进家门,婆婆看到我立马从床上跳起来,从另一个门跑了出去,大家把她拉回来,我给她道了歉,她不接受,开始滔滔不绝的数落我的种种“罪行”,任别人怎样劝说也没有用,后来杨的大舅也来了,劝她也劝我,可是她依然不依不饶,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不出来,叫她吃饭她也不理。

几天后一个早上,她人不见了,公公于是过来逼问我,说,你说吧,你娘走了,这个家以后怎么办?我委屈的泪水哗哗的流,我说,爸爸,你说我能怎么办?你要我怎么办?他脸色冷冷的说,如果你娘找不回来,咱们这日子也别过了!

中午杨从集市上回来,他娘从车上跳了下来原来她自己在家待着无聊,偷着跟杨去集上了。

杨没有看到我的委屈,也不能体会我被他爸逼问的气愤,他只说了一句,娘就跟你这样,她跟我在集上好好的什么事儿都没有!

那时候我才知道,他们都是一家人,而我,只有我自己,还有那个一岁多的小婴儿,只有他是我的家人,而别人,包括那个我不惜一切代价追随的男人,他只是他娘的儿子,而不是我的丈夫,也不是我儿子的爸爸,在他全家人欺负我的时候,他不但不能站出来保护我,连背地里他都不肯说一句公道话!

那是一段怎样的日子啊,我身体弱到了一定的程度,可是我发烧的时候要自己带孩子,打完针吃完药还是要自己带孩子,甚至打针吃药之后都不能不喂奶(那时候都不知道这样会对我儿子造成怎样的伤害,后来才知道),即使这样,我还得面对婆婆的种种挑剔,和各种无中生有的指责。而杨,能对我说的最好听的话也就是,她就是那样了,你能怎么办?他甚至为了讨好他娘,孩子刚一睡着,他就暗示我放下孩子赶紧去洗碗,那时候,在他眼里,只有他娘才是他需要关注的对象,而我和孩子,都和他没有关系。

孩子一周岁后我们离开河北去了哈尔滨,孩子快三周岁我们回去过一次,但是再也没有和婆婆长期一起住过,后来我们到了江苏,每年春节会回去一次,每次回去还是老样子,杨一见了他母亲,立马就恢复了他妈的乖儿子的形象,任他母亲怎样无理,怎样胡搅蛮缠,他不但不说一句,我背地里和他发发牢骚,他也会和我吵的不可开交,他的娘,成了我和他之间永远无法跨越的一道坎!

绝望和痛苦让我开始寻求改变,后来在同学的影响下,我开始学习一些心理学知识,开始逐渐懂得爱自己,照顾自己,也不断的把我的所学讲给杨听,他也逐渐接受了一些我的观点。孩子慢慢长大了,我们的生活条件越来越好了,离开了家里那个小圈子,杨的心胸和肚量也越来越大了,没了他娘的干涉,我们一家三口开始越来越紧密了,终于慢慢的有了一家三口该有的平静和幸福。

到现在,我们结婚二十年了,我从当初那个不知道维护自己权益,满脑子牺牲自己感化别人的傻女人变成了今天这个懂得照顾自己,捍卫自己尊严的人,我学会了不靠丈夫,只靠自己保护自己,我不允许别人随便侵犯我的界限,杨的母亲,虽然本质上没有变,但是经过几次正面交锋,她说话做事儿开始懂得顾忌了,不再那么为所欲为了。

从结婚到现在,因为杨的愚孝,因为他在我和她母亲的关系上的不作为,不担当,我深深的恨过他,不止一次的想过要和他离婚,可是考虑到很多现实的问题,我都忍下来了,但是我知道,忍并不是让我们婚姻能够维系的原因,曾经的忍,都变成了内伤,成为身体上的病痛,让我饱受折磨。

而真正能让我们的关系得以维系并能发生好转的,一方面是因为我们当初确实彼此相爱,所以要分开还是有不舍的,另一方面,因为我和杨都是愿意学习的人,在解决痛苦的路上,我们愿意接受一些新的理论,让自己的思考多一个维度。还有就是我们骨子里都是善良正直的人,在认识不到事情的本质时可能会有一些错误的做法,可是一旦认识到了,还是都希望能给到对方力所能及的照顾的。

现在,杨四十多岁了,不再是那个被他娘管控的死死的孩子,他开始越来越像一个有担当的丈夫和爸爸了,他开始越来越懂得疼老婆,爱孩子了。

一个从小被控制的人成人后要彻底改变,完全的不顾控制者的感受是很难的,就像杨,现在回到家,做的事儿不合他娘的心意,她闹的时候他也还会哄,会劝,但基本上能坚持自己了,而且不会再逼我委屈自己了,有些事儿他知道大方向怎样选择了,虽然还是会有为难的时候,但他已经在改变的路上了,我再也不会为他妈妈的干涉,影响到我的生活幸福了。

可以说,以前的杨,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妈宝男,以父母尤其是他妈的宗旨为宗旨,很多时候会经常把“娘说过”这三个字挂在嘴边,会为了维护他妈妈的无理要求伤害老婆孩子的利益,但是现在,因为离开了,因为学习,因为我的始终不放弃的爱,他真的变得越来越好了。

虽然他妈还在,她的性格永远不会改变,和她在一起的时候还会有一些让我不舒服的时候,但是,我和杨都在成长,我们越来越有办法解决这些问题,因此,面对未来,我觉得有信心,有力量!

每个人都该为自己负责,过去的痛苦表面好像是别人造成的,但根本还是因为自己的幼稚不成熟,不知道照顾自己,心理界限不清楚,盲目的把自己的情感和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而今天,我之所以可以从往日的伤害中走出来,是因为我开始懂得为自己负责了,就像那句话所说的,别人怎样对你,是你选择的。同样,没有人可以伤害你,除非你允许!

当我开始爱自己,就懂得了不试图去改变别人,不管是用委屈自己的方式还是牺牲的方式,不试图改变别人,也不允许别人侵犯自己界限,也不会对别人抱有太多的幻想和希望,有些人值得倾心相待,有些人适合敬而远之,可是不管是和谁,都需要保持距离,保持自我。

我为我自己负责,我可以去理解别人,但绝不失去自己,我不能因为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有些伤害,我愿意放下,不是因为我要原谅,更不是因为我要宽容,只是,我爱我自己,我不能让别人的不好占据我的生活,影响我享受生活的能力。

人生路漫漫,成长是一条艰难的路,但是经历了真正的痛苦,才会努力寻找方向,只要彼此还不愿意放开牵着的手,改变就有可能,现在,我和杨都是活在彼此心上的人,我们相依相靠,彼此信赖,真正成为了对方生命里最重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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