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已经是大年三十的晚上了,在北京朝阳的2号街区,没有了平日的喧嚣与繁忙,取而代之的是寂静与幽冷。零星的彩灯点缀着这片街区的夜空,在熹微的灯光的映照下,地面上那薄薄的雪丢失了原本属于它的一抹洁白。一个43码的脚印在这层雪上变得清晰,一步,两步,三步,他到家了。他手里拎着一袋下午从超市买来的速冻饺子,清冷的寒风摩擦着他瘦削的脸庞,空荡荡的大衣之内传来了粗糙胸膛的一声声低哮,就这样,他步伐迟缓地走上了7楼......
他叫刚子,一个南方来的北漂,这是他一个人过的第四个新年。四年前,他大学毕业,家人让他考研,他没考;家人费尽力气给他找了一份稳定的工作,他干了几天就辞职了。他背着他爸买了一张去北京的火车票,一个人背了一把吉他,孤独北上,美其名曰寻找自由,寻找梦想。四年过去了,他做过驻唱,送过快递,搬过砖头。年复一年的艰苦让他忘记了最初的梦想,有时,想起四年前推开老爸,夺门而出的那一幕,他只会点一支烟,扬一下嘴角,回往事一个微笑。从那之后,他再没回过家。
刚子掏出冰冷的钥匙,打开了沉重的铁门。狭小,黑暗的房间里空无一人——这是四年来这间屋子的常态。他从空荡荡的冰箱内拿出一听啤酒,打开电视,正在播放的是央视春晚,他看着那些有趣的小品和相声,却没办法笑出来。
屋里暗,去窗外看看灯吧,刚子这样想。
他走到窗边,望向对面,这片街区的楼间距不大,对面人家的情形被刚子尽收眼底——幸福,美满,和谐的一家人。13口人围在饭桌旁,坐在正中的老人举起杯来,大家也都举起杯来。小孩的脸上乐开了花,憧憬着明天口袋中的红包,他看到桌子上那些丰盛的菜肴,尽管都是他不习惯的北方菜,但是当他回头看了看自己饭桌上的那袋速冻饺子之后,他的舌尖还是颤了一下。他感觉,对面的人家就是天堂——没有他眼中的自由,没有他心中的梦想,却令他向往。
刚子的眼中噙了几滴泪珠,不敢再向外望了。他回到沙发上,喝了一口啤酒,前所未有的苦涩从唇齿漫到了肺腑。电视上,著名演员冯巩出场了,伴随着他那句经典的口头禅——“观众朋友们,我想死你们了!”。刚子哈哈一笑,然后就哭了出来,他忍不住了,他掏出手机,打开微信,发起了与妈妈的视频聊天。
第一遍,没有响应,刚子的眼泪啪嗒啪嗒地落在了手机屏幕上。
第二遍,没有响应,刚子那捧着手机的手开始猛烈地颤抖着。
第三遍,终于响应了,刚子赶紧擦掉眼泪,抓稳手机,目不转睛地看着电话那头那熟悉的风景。
一大家子人在吃饭,他看到了火锅,甜点,菠萝啤,看到了爷爷,奶奶,三姑,二叔,弟弟,妹妹,看到了苍老的妈妈和依旧威严的爸爸。
“臭小子,都瘦成这样了!过年才想起来来个电话,平时干啥去了?”妈妈面带喜色,关切地问。
刚子听不清楚,弟弟妹妹在叽喳叽喳地讨论着某个新播出的动画片,三姑父和二叔一如既往地在拼酒,二婶和三姑唠着家长里短,爷爷和奶奶很安静,他们静静地吃着糕点,面带微笑地享受着这一年一度的盛大晚宴。
妈妈又大声喊了一遍,其他的亲人也朝刚子这边望了过来。
刚子嘿嘿一笑,伸出长了老茧的手给大家拜了个年:“妈,我挺好的,别担心我。”和家人们寒暄了几句之后,他那淘气的小弟就一把抢过手机说:“表哥,表哥,你什么时候回来啊,我等着你教我唱歌呢,我和我们班同学说你是下一个周杰伦他们都不信!”刚子低下了头,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到了二叔那带着浓厚酒味的声音:“儿子,不许捣乱!把电话给你大爷。”说完,用一种期盼的目光望向了刚子的爸爸。
刚子爸面无表情地接过手机,父子二人隔着单薄的屏幕对视了一阵。刚子静静地看着他爸稀疏的头发,深深的皱纹,终于叹了一口气。
刚子爸开口了,“钱给你打过去了,自己买点年货。没什么事挂了吧。”
刚子赶紧接了一句:“爸!我不要你的钱,别给我打了。”
“钱不要,家不回,你小子还没作够吗?”刚子爸拍了一下桌子,蹭地站了起来。
“谁作了?我这是为了自由,为了梦想!”刚子也急了,被寒风创伤的脖颈上暴起一条带着血色的青筋。
“你他妈有个屁的梦想!就你那个德行你能干成点啥?”旁边的家人都在劝着刚子爸,但是显然无济于事。
“成,你有德行,你干了一辈子煤矿工人你不也下岗了吗?跟我牛逼什么呀。”刚子呼呼喘着粗气,似乎在炫耀自己的这一招必杀。
的确,刚子爸确实被这一招必杀伤得不浅,皱纹似乎深了一点。他望着眼前这个“逆子”,喉咙不由自主地喊出了一句:“你要是还认我这个爸,就赶紧给我买票滚回家来!”
那边的刚子无奈地笑了一声,握着手机的手又猛烈地颤抖起来:“好!爸,我现在就回家,我现在就回家!”说罢,他拿着手机转身向窗户跑去,看了一眼对面那个幸福的人家,纵身一跃......
第二天,警察在这栋楼下发现了两具尸体,一个是刚子,一个是刚子爸。两个人的旁边是刚子的手机,屏幕正中间有一个大洞,从那个洞里传来一句歇斯底里的呼喊: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