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丰栓那时刚满七岁,正是一个孩子无忧无虑玩耍的年纪,面对父亲的突然离世,他始终不愿相信这是真的,拿着墙上唯一的一张全家福,看了一遍又一遍,眼泪啪嗒啪嗒滴在上面,因为土坯房内潮湿的环境,黑白照片的清晰度降低,只能看到上面模糊的模样。
当季主任准备把候丰栓接走时,候丰栓无论如何都不肯离开,他就将房门门栓扣上,把自己关在房子里,谁都不想去见,他还想着要守着这个房子,每天晚上在地铺上蜷着身子睡觉,还能梦到父亲就睡在身边,醒来眼角是哭过的痕迹。
往后的几天,街坊邻居只要做好了饭,就给候丰栓端了过来,都很担心这个孩子,但是谁也想不到最好的处置方法,听说邻村有个条件好的家庭家里没有孩子,或许可以让候丰栓到那里生活,但是这还得征询他的意见,以他这倔脾气,说服他的可能性比较小,但还是值得一试。
这个艰巨的任务就交给了村东户的胡大娘,候丰栓跟她最亲了,她拿着自己女婿前两天带的点心,拄着拐杖慢慢走来,候丰栓看到后赶紧开了门,在堂屋门口跟胡大娘说了很多的知心话,但当胡大娘提到让他去别人家时,他不假思索就拒绝了。
就这样过了两天,候丰栓一直在家里待着,后来看着街坊邻居常来看自己,强大的自尊心让他无所是从,他想起父亲以前说的话,“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任何时候都要自立自强。”哪能一直这样下去,没有父母的陪伴,自己更要努力生活下去。
候丰栓的年龄还小,还没有达到完全独立的地步,他没有劳动的力气,家里更是一贫如洗,没有存下任何积蓄,就连父亲的丧礼费用都是街坊邻居帮忙垫付的,他开始正视眼前发生的一切,当煤矿厂的季正明主任再来时,他也没有那么抗拒了,他给了父亲一份糊口的营生,对自己有恩,更不能辜负他的一番苦心,再不能让他来来回回折腾了。
那天恰逢下雪天气,季主任专门雇了辆电三轮车,正在外面等着,候丰栓将屋门和院门锁上,跟着季主任向村口停三轮车的位置走去。
村里的人仿佛都知道了这个消息,这时都聚集在村口小卖铺的位置,都裹着一身厚衣服,在堆满积雪的土路上跺脚取暖,像是等了很长一段时间,看到候丰栓走了过来,忙把自己准备的东西拿了出来,有棉线手套、果子点心、零钱纸票、学习用具、御寒衣物等等,都想让候丰栓的生活更好一些,他的兜里都塞满了,三轮车里面也塞得满满的。
候丰栓年龄小面子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在季主任的提醒下一直说着感谢的话语,他的眼角流下了泪水,他会把这份恩情记在心中,永远都不会忘,暗暗发誓要好好努力,将来要好好报答一下这些亲人。
村庄在大雪中越来越模糊,三轮车颠颠簸簸,候丰栓静静望着外面,他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去哪里,但是他相信眼前的这个人,看着他额头上的笑纹,就知道他是一个温暖的人,要不也不会帮自己父亲寻一份工作,担一份责任,也不会这么大老远的跑来看自己,为自己以后做打算。
等到了镇里的煤矿厂时,季正明主任并没有带着候丰栓直接进去,而是在十字路口的一个羊肉汤摊停了下来,给候丰栓点了份羊汤和一份饼丝,让候丰栓先吃着暖暖身子,自己拿出一个本子记着一些东西,从提兜里拿出一个档案袋子,这是刚从候丰栓所在村的大队部拿出来的,已经开好了申请和相关证明。
当天下午,季正明主任将煤矿厂的工作安排完,就带着候丰栓回到了自己家,那是一处很老的家属院,从电线桩子上的几处裂纹来看,这房子建成时间应该是很久了,有几个和候丰栓年龄差不多大小的孩子正在玩耍,看着候丰栓走了过来,见他的穿着打扮土里土气,竟发生一阵不友好的嘲笑声。
到了晚些时候,季正明主任已将三轮车卸下的物品分门别类,并亲自下厨做好了晚饭,那晚饭甚是丰盛,有红烧鲤鱼、烟笋腊肉、辣炒香肠等好几种菜,尝了尝味道别提有多开心了,他相信候丰栓一定会喜欢的,于是就下楼去喊候丰栓吃饭,吃完饭顺便带候丰栓到附近澡堂洗个澡,这孩子每年都是到烧锅炉的时候才真正洗一次澡,这一算离去年得有好长时间了吧!
季正明主任在家属院的几条小路上绕了一圈,才在一处不远的石凳上找到了候丰栓,只见他坐在那里一声不吭,看看他的棉袄都快湿透了,上面还沾着一些泥土,季正明主任四周看了看,才发现那几个皮孩子躲在墙角偷笑,心里猜出一二,肯定是候丰栓受欺负了,他朝着那几个皮孩子大呵一声,才把他们轰走。
候丰栓回来的时候,一声不吭,那些“乡巴佬““土包子”的词汇还在脑袋中挥之不去,这些话语深深伤害了他的心,季正明主任跟在身后,一直在安慰着他,讲些有趣的事逗他开心,吃饭的时候也是一直给他夹菜,候丰栓的嘴里除了“谢谢季叔”,再没有别的话语了。、
吃过饭去澡堂的时候,候丰栓褪去衣服,进入澡堂里的时候,他开始变得有些畏畏缩缩,他怕身上黑黑的泥灰暴露出来,他怕别人嘲笑自己,这些都被细心的季正明主任发现了,他没有找搓澡师傅,而是找了个不太明显的位置,自己去给候丰栓搓澡,那样谁都看不到了,也不会再嘲笑他了,孩子小面子薄得保护好他,不能让他再受到伤害了。
那天晚上等候丰栓睡下以后,季正明主任在窗户那里站了很久,思考了很长时间,他觉得自己领养的这个方式不是很合适,自己平时工作忙,再加上这样一个陌生的环境,适应是很难的,他怕自己会耽搁了这个孩子的未来,不如把他放到一个温暖的大环境中去,那样对候丰栓的成长也许会更好。
在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季正明主任一直奔波在矿场和镇里的派出所,一刻也没有停歇,凭借自己不懈的努力,总算是有了好的结果,候丰栓能进到福利院了,那里有更规范的安置政策,这样他就可以更好地生活,也可以接受到更好地教育了。
在送候丰栓去福利院的那一天,季正明主任将户口本给了他,原本户口里的三口之家,那上面只剩下了候丰栓,但是又有什么办法呢?候丰栓根本不知道自己母亲真正的名字叫什么,户口本上母亲的名字还是父亲给起的,这个人名只是一个虚无的存在,找真正的那个人名又谈何容易,就暂且成为自己心里永远的秘密吧!不然季正明主任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候丰栓想到这里,眼角不知何时冒出一行泪水,他赶紧用手擦去了。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