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自己都觉得矫情,三十岁的人写自传,这自传倒像是一张催命符。难道自己恨不得早早地写进棺材里去?老张突然想起不知道某某人说过的一句话:人的终极目标便是死。想到这里,他不禁打了个冷颤,但随后脑子里竟然没有征兆、莫名其妙地冒出一个词来:生无可恋。这让他感觉自己在死亡的赛道上刚刚被迫冲过了终点线,吓得魂飞魄散。可冲过了终点线,突然在那附近悠然自得、不紧不慢的散起步来。这种如坐过山车般的刺激体验,让他有些始料未及,甚至有些头晕目眩,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眼神黯然地木在那里,一动不动。
“爸爸!!”
儿子的这一声亲昵中带着撒娇,急促不足但音调有余的称呼,像闪电之后的一声惊雷。老张“腾”的一下,从椅子上顺势站立起来,他恍惚觉得自己的一条腿已经没有知觉。手一抬,桌子上的杯子顷刻间翻倒在那几页只写了几个大字的纸张上。
“儿子,快去拿抹布来!”
儿子正惊诧于他的这种反应无所适从,听到老张说话,如梦初醒一般,赶紧跑去厨房,找来一条皱巴巴的抹布来,递了过来。老张一条腿直立,另一条腿肆意的就那么在地上耷拉着,看着桌面上已是狼藉一片,那几个大字也浸泡在水里。慢慢地,水的浸泡几个大字的笔画上都出现了毛边。老张看着这一上午的成果就这样毁于一旦,竟觉得自己可笑至极。这也叫成果?他不紧不慢地把儿子递过来的抹布捋平,然后叠好,随后轻轻地放在桌面上。桌面上的水很快被吸食殆尽,只剩下一些水渍。老张转身拿起了书架上的卫生纸,撕了一小块,把剩下的水渍也抹干净。这才可以双腿支撑整个身体,他看了一眼那张纸上的几个大字,仍清晰可辨。
“我这一辈子!?”
他突然愣在那里,有些不知所措起来。他绞尽脑汁,抓耳挠腮了好一阵子。
“我这是在做什么?”他苦笑了一声,把那页纸撕下来团了个团子,扔向了书架上的垃圾桶。
但,用力过猛,纸团被老张丢到了书架一侧,没扔进。纸团在弹力的作用下,落在地上,打了几个滚,稳稳当当地停在了儿子默默的脚边。
默默先是看了一眼爸爸,然后后撤一步,弯腰把纸团捡了起来。老张拿着湿漉漉的抹布走出书房,儿子默默也跟了出去。
“爸爸,你写的这个字怎么读啊?”
老张一边打开水龙头涮洗着抹布,一边漫不经心地听着默默在身后嘟囔。
“哦,那个字啊!读'辈',跟'贝壳'的'贝'是一个音呢!”老张头也不回的答道。
“我这一辈子?那是什么意思啊。”默默的问题里满是疑惑和不解。
老张把涮好的抹布折叠为两层,随手挂在了水龙头上。转过身,弯下腰,牵起儿子的手,缓缓地走向客厅。
老张家的客厅并不算大,如果不是迁就儿子,三步并作两步即可从厨房直达。客厅的小局限于整套房子的实用面积:仅65平米。这还是花光了自己和妻子好几年的积蓄,又从父母那里借了些钱来,付了首付。现在的老张,成了名副其实的房奴。每天睁眼闭眼,总能感觉到一双无形的手在拉扯自己,一双无形的嘴在提醒自己,一双无形的眼时刻盯着自己。老张知道,所有的这一切都是拜银行的商业贷款所赐。虽说国家调控,贷款利息有所下调,但终究快不过蹭蹭蹭的物价飞涨。老张每次去菜市场买菜,耳边都能依稀听到物价飞涨发出的怪笑。这让他时而会觉得自己神经有些问题,但又无处言说。
虽然对生活有诸多不满,但老张是个知足常乐的人,至少他的朋友,甚至他自己都这么认为。他和妻子都是普通的工薪阶层,每个月俩人的工资加起来也就一万多。除了吃穿住用行,所剩并无多少。在这个中国很普通的中小城市里,他们节衣缩食,生活也还算过得去。最重要的是,周围的同事、朋友,跟自己一样,过得都是差不太多的日子。有什么可抱怨的呢?老张并非不求上进,他也有梦想,甚至有干一番大事业的念头。但他同时告诉自己:人啊,各安天命。
老张的这种心态让老婆很是恼火,偶尔拌拌嘴,吵吵架,并不影响他们共同生活,何况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老张的妻子并不是个不通情理的女人,一言不合就想闹离婚。她看得到老张的努力,日子虽然过得紧巴,但好在老张情趣十足,时常不经意地制造些小惊喜给她。对于一个孩子已经五岁的妈妈来说,还有什么比这更让女人死心塌地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