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门口有一家理发店，不靠主干道，从不放音响，没有大招牌，以至于我在这附近住了好多年都没发现。后来有一次我爸偶然寻得，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去理了一次，说手艺很好，回来推荐给了我。

    起初我很不屑，以为不过是给我爸这样的大爷们理发的地方。去年冬天孕吐得厉害，懒得跑远，又只是为了剪短而已，第一次去了这家。工作日的白天，外面看上去冷清清，推门进去居然很多人在排队。店里很宽敞，有六张镜台，两排等位的椅子，但只有一个师傅，连个洗头的小弟都没。没有轰炸天的音乐，只有一台小小的电视机放在吧台上，播的新闻台。客人们很安静，有的玩手机，有的看电视。师傅是个皮肤很白的中年男人，平头，穿黑色夹克浅色牛仔裤。要不是门口还留了一个理发店标配的黑白旋转灯箱，我真怀疑我推错了门。 

    第一次去剪的那次，因为在家卧床，头发好多天没戏了，很脏。师傅帮我洗了一遍又一遍，很仔细很舒服，剪的时候只问了我想要什么样，就再也没聊天了，安静得只听得见铁剪子咔咔的声音。手艺果然很好，跟我想要的一样，结账的时候才15块钱，良心价。

    后来我安利给了老公，老公常年平头，但是他头顶上有一个小小的凹点，理发店的师傅一上手就摸到了，跟他说那个凹点需要特别处理。老公说他理了这么多年发，这是第一个发现他那个凹点的师傅，之后他便成了常客，时间长了跟师傅多侃几句，回来跟我聊他店里的日常。

    师傅老婆孩子在老家，自己一个人住店里，通常早起去买菜，九点开张，自己做饭洗衣服打扫卫生。有时候生意太好都没有时间做饭，只好饿肚子到晚上。

    转眼今年入冬时我又去剪短，剪的时候我问师傅，我说剪短发尾容易翘吧，我要不要烫一点。师傅居然说:别吧，你头发太多了，不适合烫。我当时心里一惊，这么多年了，碰到的全是一股脑推销的洗剪吹小哥，他这样直接帮你拔草的大叔真是一股清流啊。

    剪完吹完后估计他看我貌似还有点纠结翘的问题，就说，你可以自己买个烫发板，就是那种一次性烫发的，有点翘的时候自己处理一下就行。我说我没有用过呢。他说那你等等。然后他找了个烫发板出来帮我处理了一次，跟我说，就像这样，回去买一个教你老公用，需要的时候让他帮你弄。

    最近眼瞅着腊底了，总觉得应该理个发过年。昨天又去了师傅店里，还是照例很多人。师傅看到我说，你不是才剪的么，怎么又来了。我说修一下吧。他估计有点无语，说那好吧。

    大概是觉得熟一点了，昨天师傅明显话多一点。我便趁机问他:你生意这么好，怎么不带学徒？

    没想到这一句竟打开了他的话匣子。

    师傅说，带过的，现在的学徒是要给工资的，其实给工资也没什么，他也帮我干活不是，可是闹心啊。现在的小孩子在家都惯的很，出门连衣服都不会洗，在我这吃住，我还得帮他洗衣服，也碰到过一个勤快的，跟我说师傅我帮你洗衣服吧，我说好。然后我的白衬衫被他洗成了花衬衫，他把所有衣服都一起放到洗衣机里搅了……洗袜子，洗了四五盆水了，问我，师傅，这袜子怎么洗这么多遍还有泡沫啊，我问他，你放了多少洗衣粉，他说他一袋全放了……后来学会不放那么多洗衣粉了，天冷了我跟他说，可以加点热水洗，手不冷，他自己买的新袜子洗了几次之后又问我，师傅，我的袜子怎么越洗越小了，我问他你用什么水洗的，他说开水啊，他是拿整瓶开水倒下去泡袜子……

    说到这，我已经笑得不行了，我说现在世道变了，跟以前的师徒关系不一样了啊。

    师傅说，早就不一样了，他到我这来学徒，他不会做饭，我还得给他做饭。我给他做饭就算了吧，关键我自己还吃不上。以前碰到过一个不爱吃鱼的，你说我一开始不知道啊，烧了两天鱼，他一口都不吃，后来我明白了，改买了一只鸡。鸡他确实吃，烧好了之后我有客人等啊，让他先吃，等我忙完了去吃饭，你猜怎么着，一块都没有了！全吃完了！你说这叫什么师徒嘛……

    我说，难怪了，还不如一个人清静啊。

    师傅说，是的。师傅又说，现在市场被搞坏了，那些装修华丽的理发店，拼命招人，工资开得高，开得高有原因啊，有推销任务啊。好了，都去忙着推销办卡了，也没正经学手艺的。还有的店，卡办差不多了，突然有一天晚上就关门了，第二天你去看，空了，老板卷钱跑了。他们挣到钱了，学徒的啥也没学到，我们这样的店还招不到学徒了，人家说了，别的店工资高！

    说完这些我也理完了，后面还有一堆人排队。还没等我开口问，师傅已经说了:过年不涨价，还是十五块！

    愿师傅的小店生意红火，好人一生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