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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撇子就像他的名字一样，是个货真价实的撇子，再配上四十四码的鞋，走在路上就像是鸭子在巡山，只不过是鸭子画枫叶，诗人吟诵；他画轮胎，引人爆笑而已。

二撇子知道自己的外号，听到别人在路上嚼舌根，自己只能羞答答地低头，毕竟大家是诚实的，没说假话。

二撇子的母亲用村里唯一的鸡棚，给二撇子哄来一个貌美如花的媳妇—张娇娇。

张娇娇初中就辍了学，跟随村里的大部队去南方打工，见识了城里的高楼大厦，看了第一部的“还珠格格”。但父母是土生土长的村里人，骨子里是发不了丫的石头。

从年前二十八一直到正月初六，除了大年初一，其他的时间张娇娇都在相亲的征途里，家里的糖块堆成了山，但是没有一块属于张娇娇的大白兔奶糖，更不用说巧克力了，每天嗑瓜子嗑得口干舌燥。

张爸张妈看着连眼都不抬的丫头，是气得牙根痒痒，放出狠话，今年必须相中一个，把婚事定下来，再出去打工就把腿打断了。

正月初六，是个双日子，父母就等着借日子的吉利，来个顺顺利利的相亲。

二撇子跟着前边婶子，也就是一直操心他事的媒人，慢吞吞地挪到堂屋里。婶子膀大腰圆，一扭三颤地挡着二撇子，张爸张妈老远就瞥见有人来相亲了，看着高过媒人的国字脸，以及谦让的态度，估计是个老实巴交的人。经过一番询问，家底殷实，张妈起身去东屋里询问丫头的意见。张妈伸手拉着丫头的手：“娇娇，刚刚那个人怎么样，妈问了，条件还不错？”看着母亲激动的眼神，张娇娇不好意思说，刚刚光顾着看电视了，根本就没瞧见那男的长什么样，但是再不定一个，照这样发展下去，自己是别想去上班了，于是敷衍道：“就他吧”。

就这样，两个没见过面的人，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下，定了亲。

张娇娇不知道的是，自己的缓兵之计，把自己直接给嫁了，还嫁了一个撇子。

2

张娇娇虽没受什么高等教育，但是心里向往的生活，绝不是低头鸡粪，抬头漆黑的夜，这样的生活让张娇娇很抵触。

鸡棚坐落在村东头的一块坡地上，二撇子撅着屁股推着两轮车，艰难地爬坡，张娇娇穿着一双红色小皮鞋，一瘸一拐地跟在二撇子的后面。

二撇子把两轮车停在鸡棚的外面，下腰把鸡蛋托抱了个干净，然后用肩膀把门低开，给张娇娇让道。鸡棚里一股刺鼻的味道瞬间袭来，张娇娇差点没把早饭吐个干净，捂着鼻子，抬着脚往里走，生怕踩到天屎，倒了霉运，除了鸡棚里排列的整整齐齐的架子，看得人心里顺畅外，就剩下鸡棚顶上的通风口让人着迷了，张娇娇每次拾鸡蛋，都刻意地围着通风口转悠。二撇子是个心大的人，但是对张娇娇，他心细得堪比针尖，二撇子憨憨一笑：“娇娇，你不用拾了，你站着看我干就行，俺不是非让你来这地，你在家呆坐着，招人说闲话，还不如跟俺出来散散心呢。”张娇娇头一扭：“嘴长在别人身上，别人爱说什么，就说什么，我还能拿抹布去堵别人嘴不成？”话音刚落，张娇娇就直接钻出了鸡棚。

二撇子知道娇娇不满意自己，但是自己稀罕娇娇啊，不想惹她生气，可是自己嘴笨，每次说话，都惹得娇娇不搭理自己。

3

张娇娇实在受不了鸡粪冲天的日子，再继续下去，自己不疯才怪。

张娇娇趁着过节回娘家，就同母亲商量着去南方打工，母亲板着脸，训斥娇娇：“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我们不能再管你的事了，你跟你婆婆他们商量去吧。”娇娇以为母亲会支持自己出去呢，毕竟当初去打工贴补家用时，母亲是举双手赞同的，现在弟弟娶了媳妇，不需要自己的补贴了，自己竟成了肚皮外的人了。娇娇气得上气不接下气：“好，很好，我以后有什么事，不会再来找你们商量了。”

娘家的中午饭很丰盛，有娇娇爱吃的蒸碗，四菜一汤的规格，在村里那是顶配了，可是娇娇食之乏味，只是两根筷子敲得盘子噔噔响。

张爸看孩子难受成这样，自己是一口闷了一盅酒，语重心长地说：“娇娇，你是个大姑娘了，有些事可以自己做主，有些事得找家里长辈商量，你自己合计合计吧。”

4

张娇娇在大城市里呆了七八个年头，早就厌恶了村里的杨树飞絮满天飞，马路沟壑丛生，除了下雨下雪天，空气是清新的，其余的时间都尘土飞扬。跟爸妈商量，是因为想让他们支持自己；跟婆婆商量，自己还没熟络到这个地步；跟二撇子商量，他是见识比头发更短，指望他说出个惊天地泣鬼神的事来，恐怕比登天容易不到哪去。

张娇娇在惆怅了几天后，收拾了行李准备奔赴南方。二撇子知道娇娇的心思，想放她走，可是好不容到嘴的鸭子就这样飞了，自己心里堵得慌。索性二撇子有鸡棚，每天忙忙碌碌，只要不闲下来，就没时间想念娇娇。

二撇子的母亲早看出来情况不太对，就在房后喊住了二撇子：“小，为娘的也不是撺掇你打媳妇，你看人老张，天天打地媳妇鼻青脸肿的，那小媳妇还好吃好喝的伺候老张。你再看看你，你是一个汉子，不是丫鬟，还给她端洗脚水，村里人能看得起你才怪呢！我告诉你，从今天开始不能惯着她了，女人洗衣做饭，伺候男人，是她的本分，如果她再不下蛋，咱就不要她了，咱老李家可不养不下蛋的母鸡！”

二撇子低着头，一边寻思怎么哄张娇娇留下来陪自己，一边想顶撞母亲，别听村里的长舌妇叨叨，她们恨不得咱家里打起来，来看热闹呢，怎么给你添好话。可是话到嘴边，二撇子愣是没说出口，有句话母亲说得对，自古公鸡会打鸣，母鸡会下蛋，可是自家的娇娇浑身上下瘦的都能看见骨头，哪像个蛋鸡的样。

5

太阳在天空上，挂着挂着就溜了，月亮弯得像镰刀，如果没有天上的星星在一旁照应着，估计都没人发现今天是个晴空。

二撇子端了一盆洗脚水，蹲在张娇娇的跟前，盯着张娇娇脱鞋，红色的小皮鞋在经过和大地一次次摩擦后，红得暗淡了。张娇娇慢吞吞地脱下袜子放在盆沿上，见二撇子不去站门槛，心里甚是疑惑，张娇娇是直来直去的人，直接问出了口：“你蹲在我盆前，干啥，要给我洗脚吗？”二撇子一个好字，惊得张娇娇踩在了盆沿上，一盆水溅了二撇子一身。“娇娇，没烫到你吧？”二撇子右手呼啦了一下脸上的水渍，左手去捡张娇娇的袜子和鞋子，鞋子经过水的洗礼，亮了几分，二撇子把鞋子在衣服上蹭了蹭水，又低下头去吹了吹，免得爆了皮。

张娇娇看着二撇子折腾，突然觉得自己对二撇子太铁石心肠了。张娇娇盯着二撇子的眼睛：“李大刚，我知道你是个好人，我知道你会对我好。但是你不知道我从小生活在村里，我已经过够了，我想去城里，哪怕只是去打工，我也想去城里，你明白吗？”

二撇子重重地点了一下头，匆匆弯腰提起盆子，去厨房烧水了。

灶坑里的柴火塞得满满当当，导致刚刚燃起来的火苗被压灭了，二撇子气得骂自己，怎么这么废，连根柴火也点不着。火柴在火柴盒侧边擦擦地响，就是不见火星，反而折断了几根火柴，二撇子右手拇指推出火柴盒，左手去捞了个寂寞，看来今天这柴是点不着了。

娇娇站在空荡荡院子里，听着隔壁老张家鬼哭狼嚎的动静，以及村里躁动的狗和发情的猫，看来春天的耕耘，除了可能多几只猫儿狗儿，就是多几桩妇人家茶余饭后的茶点。

“李大刚，我决定了，要去南方打工，但是过年过节，我会回来的。”张娇娇的声音就像是春天的桃花软绵绵的，容你去欣赏，但是不等你慢慢欣赏，就落入凡尘。二撇子坐在灶坑的板凳上，把火柴盒捏得瘪瘪的，再把手指塞进去，支棱起来，然后又捏瘪，如此反复，直到狗儿猫儿都安静了，才慢吞吞地回屋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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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娇娇在一个阴雨绵绵的天踏上了大巴车，李大刚塞了一布兜的熟鸡蛋，叮嘱饿了吃，到了来封信，给大队部打电话也行。

半年的时间，过得匆匆，村里的风言风语刮了一阵二撇子，又刮了一阵老张家，刚刚消停了几天，张娇娇就挺着孕肚回来了，东西可以藏着掖着，肚子大了穿什么衣服都是掩饰。

二撇子每天忙前忙后地伺候娇娇，生怕磕了碰了，晚上陪着娇娇去村头遛弯消食，村里的老爷们见了总会喊一声，呦，二撇子陪媳妇遛弯呢！村里的媳妇们见了又是一番嘁嘁喳喳，哎，别看他二撇子嘚瑟，不知道是不是李家的种呢，看那肚子月份就不对，哎，就是就是，被戴了绿帽子，还不知道呢，要我就没脸回来…

张娇娇不喜村里的嘀嘀咕咕，自己家的事也不好去争个面红耳赤，就在院子里溜达，或者去鸡棚外等着二撇子拾鸡蛋，二撇子每次去沿街卖鸡蛋，都会给娇娇捎点其他村的吃食，打打牙祭。

二撇子的母亲是个爱站街的主，没事就坐在村里枯木桩子上拉鞋底，自家的风风雨雨，自是逃不过耳根，再加上胡同里的长舌妇不断地打趣，搞得自己好像做了亏心事一样，鞋底也不拉了，孩子的尿布也不撕了，至于抱被，谁爱做谁做去，自己气得跟只吹猪一样，只怕线一收，就能飞上天。

“小，这娇娇肚子里的孩子是咱李家的种吗，不是，就赶紧让她滚，别丢咱李家的脸。”母亲扯着嗓门冲二撇子喊，生怕一墙之隔的娇娇听不见似的。“娘，娇娇是俺媳妇，当然是俺的种，以后这种话，就不要说了，还有以后少出去站街，跟那些老娘们能学什么好。”二撇子伸脚把门踹开，扬长而去，母亲见儿子如此，只能唉声叹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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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雪儿赶在冬天的第一场雪出生了，皮肤白白嫩嫩，眼睛睁得圆溜溜，就是抱起来有点硌手。二撇子看得很紧，不让外人抱，生怕掉地上了，李雪儿很给力，只要二撇子抱着，不是拉了就是尿了，惹得二撇子的母亲总说，李雪儿是来讨债的。

张娇娇身体虚，没有母乳，所以李雪儿一出生，就给二撇子加了个格外的差事，养羊挤羊奶。鸡棚里的收成，除了买鸡苗的钱，二撇子都给张娇娇了。

日子在一天一天走上正轨，村里的风言风语也转了向，都夸赞二撇子家的妮长得俊俏，跟不跟自家的娃子定个亲，大家一阵哄闹，就各干各的活去了。

二撇子养的鸡产蛋量高，在十里八村传遍了，打算大干一场的年轻人，计划提产的老主户，都纷纷来二撇子的鸡棚里参观、讨教。张娇娇一双布鞋走得飞快，一块头巾包裹着头发，显得十分利落，走街串巷卖鸡蛋，比二撇子还熟络，大家都夸赞李家坟头冒青烟了，媳妇娶得好，孙女长得好，等过几年再添个孙子，就齐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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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撇子招呼李雪儿，来量一量多高了，快到大桌子面了，明年就可以上学了。二撇子举着啤酒瓶子，灌几口消消暑热。

夏天蚊子嗡嗡乱叫，叫得鸡都不下蛋了，可它还扯着嗓门跟知了比。张娇娇用毛巾擦了擦身子，干松了没一会，又浑身黏糊糊的。

“有人在吗 ，是张娇娇家吗？”一个穿着衬衫的男子，敲响了二撇子家的门。李雪儿好奇，跑着去开了门，喜滋滋地喊着：“妈妈，有叔叔找。”张娇娇定睛一看，原来是打工的工友，当初工友家有难，急需用钱，自己曾出手相助过。男子一阵寒暄后，从兜里掏出一沓钱，嘱咐说：“娇娇，当初谢谢你了，多出来的就给孩子当见面礼吧。”两个人推拒了一番后，男子扔下钱就往外走，说是还有工作，就不多待了，既然认识家门了，以后有时间再来。

村里来个陌生人，还长得白白净净，自是逃不过碎嘴的人，风言风语刮得娇娇出不了门；刮得李雪儿被骂私生子，没朋友；刮得二撇子没了以前的耐心，在酒精的作用下，出手扇了张娇娇；刮得鸡棚塌了柱子，鸡毛满天飞。

张娇娇想念大城市了，想念门对门见面不认识的陌生感了，想念夜晚的霓虹灯照亮每一条打工人回家的路。在这个尘土飞扬的村里沉沦够了，没有什么可挂念的，该离开了。

在二撇子修理鸡棚的时候，张娇娇带着李雪儿，踏上了南漂的路。

村里传言张娇娇去找那个白脸男人去了，也有传言李雪儿就是那个男人的种，更有传言二撇子学老张头教训媳妇，没学到精髓。

二撇子把鸡棚整得漂漂亮亮，把家里收拾得比之前更干净了，就是回家没有那个说话的人了，久而久之就把鸡棚当成了家，吃住都在鸡棚，只不过他还保留着把卖鸡蛋的钱放在娇娇床头柜里的习惯。似乎只要把钱放在里面，娇娇就会踏实跟自己过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