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天老郭都不舒服，坐在树荫下的车摊前，不时拿拇指和食指向上提提有点变色的医用口罩，看着路上渐稀的行人，若有所思。
这是一个老摊位了，修车补带，外带陪钥匙！老郭穿着一身早已看不出颜色的工装，和左右摊位打的火热，是个远近有名的老好人。
这时看看天不早了，是不是收摊儿回家，再喝二两，再…还没等他想完一段儿，就见一个路人由远及近，推着一辆电动车，老郭知道，主顾来了。
推车的路人，T恤长裤，看得出走了有段距离了，后背洇湿了一片，一遍一遍的拿拇指揩去额头的汗珠，一边不忘潇洒的来回抖抖锃亮手表，像遇到救星一样往老郭车摊儿这边看。
推到跟前，“师傅！”路人清了下嗓子喊了声，“电车后带没气了，给看看吧！”
“推上来！”老郭从马扎儿上歉起屁股，指指马路牙子上面，像老中医看乡下来的病人，不紧不慢的把已经收了一半的改锥，镗锉，板牙一样一样从工具箱里丢到地上，这才上前用手捏捏车带“哦，气跑的够厉害，多长时间？”
“下午，刚下班没气了，从门卫借的气筒，这不还没到你这儿，又跑光了。”
“哦！哦！”老郭，支好车，这点儿小儿科，自然不在话下。三下五除二，卸下外带。“嗯！你看！你看！”老郭指着车内胎一个明显的折痕，“内胎掩的，嗯，你看，这儿，错不了！”略带武断的说着。
“嗯！嗯！”路人顺从的应着。
老郭并不匆忙，一件件将收拾一半的工具一件件摆出，扶着车把看看，在支起的后轮上用粗糙的双手娴熟的拆掉气门，用扳手交错将内外车带从轮毂卸出来，轻轻用手捋过内胎，破漏处已是心中有数。
“嗯！嗯！看见没有，就这儿！”说罢，用气泵将胎充气，将一盆装满水的搪瓷盆拉过来，半就着水半拉着内胎放在水中，随着不停溢出的气泡，老郭略显自豪，甩甩手上的水，站直身子。
老郭看修车的路人一直静静看着他，无奈的笑一笑，手却在身上摸索着拿出烟和打火机，拉下口罩点燃一支，“这位老弟一直坐办公室吧！”他深吸一口，“看你这又白净又斯文的！”
对方没直接接茬儿，苦笑着说“坐办公室不自由啊！哪里跟你一样没人管啊！”
“没人管，怎么没人管，市容，工商，片警哪个不管？”
路人还是跳开话“你这收入不比坐办公室的少吧？”
老郭这时略带得意，“这倒是，怎么也能对付着活着，你看眼下这钱难挣的？”
“师傅在这儿多少年了？”
“嗯，十多年了，单位不好，难难混到退休喽！就自己想着呗！”
“师傅以前哪个单位？”
“棉纺，干了一辈子，到头裁下来了！”
“哦！哦！”
老郭把抹好胶的补丁放在板凳上，拿过木锉开始内胎面粗糙，口罩半挂在下颌，叼着的香烟随着话声上下颤动，青袅的烟雾似乎熏的他睁不开眼睛，半咪着的眼睛显得皱纹更重了，脸上的汗混着尘土留下痕迹。
“你看今年吧！今年更难过！”
修车路人应声道“可不，今年疫情，什么都不好干，你看哪个单位景气？”
“怎么没有，人们都憋的家里，家里搞直播不是挺火的？”
“这个你也知道？”
“我不知道，我家小子在看，说的。.”
“嗯！您老也可以！”路人恭维一句。
“哈哈，我能干啥？”
路人没知声！苦笑了一下！说“收入还好就行！”
“嗯！这是辛苦钱，向您这样文质彬彬的人肯定不干。”
路人尴尬的笑着，“可不，这是手艺，哪能谁说干就干嘛！”
“哼！什么手艺，是吃不了这份儿苦，又不是体面活儿。”
“可不，可不。”路人赶紧附和着。
“我下岗早，又没什么能耐，大小一家子，不自己找出路能怎么办？”
老郭紧紧捏住粘住补丁的内胎，话峰一转，“我今天遇到一个窝心事儿！你听听…”他有些激动，随手又点燃一支烟。
“中午，来了两个小伙子，开着一辆轿车，俩人西服革履，挺带劲的，到我这儿配钥匙。”
路人撇了一眼用铁丝拴在线杆儿上“配钥匙”的大牌子，“嗯！嗯！”
“小伙子挺懂事，一口一个大爷，说配钥匙，”老郭上完最后一截车带“我说行啊，挺简单的家门钥匙，还问我喝水呗！哼哼！配完钥匙还一个劲儿夸真不赖手艺。哎，你知道呗，另一个早早就回车里了，发动了车，其实，我早看出来了，他把前轮原地往外侧打了打，我还想呢，就配几把钥匙才几块钱？嗯！是不是？”内胎补好了，老郭一边说一边给打好气。
“我就寻思，不会不给我这几块钱吧！你猜怎么着，接钥匙的这个，嘴上还说，大爷我车上拿钱，然后一拉车门说了声“走！”俩小子就开车跑了，你说有意思不有意思？“
“哦！还有这样事儿？”
“可不，听着有点像东北口音，东北人儿，东北人不是挺好的的吗？”
“嗨！林子大了，什么鸟没有啊？”
“我不是拽不住那小子，我怕车里那个一急，开车瞎跑出了事儿，不就几块钱嘛？至于吗？”老郭把车子扶好，交给路人，还不忘说着“几块钱的事儿，没钱言语声不就得了，还稳住我，我早看出来了，什么玩意儿！小子，我可记得车牌号呢，有意思呗！”他又推推滑下的口罩。
“哎哎，没出事就好，这人来人往的。”路人说着，又看看“配钥匙”的牌子。
“可不，我要是真追，还能追不上？路上那么多人，多悬？我没追，跑就跑了呗！”
“是！是！”
路人接过车，一边道谢，一边赶紧拿手机刷了钱，骑车走远。
好像出了心中的闷气，老郭舒服多了，看看夕阳西下，咂着嘴，把最后一件工具收进工具箱！“走喽！”和路上不多的几个摊主挥手道着别，骑上破三轮慢悠悠地走了。
身后，老郭“配钥匙”的牌子还是在线杆儿上一动不动，夕阳洒金，牌子默默对着街角。
日子一天天过，老郭依然日复一日在忙他的生意，修车补带，配钥匙。
疫情渐渐好转了，老郭还带着口罩，只不过是换过的，还是要说几句就得往上推推口罩，不过早习惯了！
今天他格外兴奋，一大早，碰见附近的片警在贴单子，就贴在老郭“配钥匙”的大牌子旁，小片儿警还告诉老郭“老师傅，有时间摘了，影响市容！”
“他什么的，我影响谁来着？”不过老郭是小声嘟囔，但还是故意的走过来把牌子又正了正，“十好几年了，一直挂这儿，你们所长都没说过什么…”
这时，老郭看清了片儿警在线杆儿上贴的单子，彩色的还有照片：
“近日，我辖区发生多起入室案件，嫌疑人两名…，望知情者举报或提供线索…，联系电话…”
老郭觉得心头一惊，眼睛好像有点儿花，单子下面明显是监控翻拍的照片，但很清晰，“这不，这不就是那俩小子？疫情这儿时段还不消停？”
时近中午，老郭将烟头使劲捏碎，跟周围摊位打了个招呼，朝派出所走过去…
几天后，老郭下午收摊格外早，刚上摊儿，派出所的肖所长就过来了，说老郭提供的线索非常有价值，所里得以迅速破案，锁定了嫌疑人，并且羁押归案，还告诉老郭，所里要给他一笔奖励，不过没具体说多少。
老郭回到家，和老伴说了事情经过，老伴也喜不自禁，看着老郭说，“我觉得你那两天就有事，死老头子，也不说，就知道闷着，我给你弄俩菜，你喝二两！”
“嗯！”老郭应着，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没想到，嗯！真是没想到！”
…
“老头”
不知什么时候，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这不那天陪钥匙的那个小子吗？老郭突然看见对面冲他不怀好意的那个人，他惊得人木在原地，
“老头，你知道我入室得手是怎么回事儿吗？”
“不知道！“老郭有些惊恐。
“就是你给配的钥匙…。”
“啊！这—”老郭一下子惊醒过来，是梦，自己还在床上，老伴在内侧依旧沉睡。
窗外依旧月光皎洁，他坐起来轻轻擦去额头的汗，心还在砰砰跳成一个儿，这夜老郭有些失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