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过去了大半，德怀楼背后的这片林子早已经蓊蓊郁郁。每颗树都以它独特的方式站立着，尽力地向上伸展着枝叶，遮天蔽日，一种熟透了的绿压在心头。风缓缓吹，温度刚好。由于这里靠近我的宿舍楼，还算安静，所以经常来闲坐或看书。
大学最后的时光，毕业“论文”虽然让人心烦，但也知道没什么大不了，基本上是一身轻松。现在，这一段清闲的日子即将过完，当我写下“毕业生”这三个字时，心里略略有点失落。
毕业是什么？我在想。
首先想到电影《毕业生》里达斯汀·霍夫曼饰演的毕业生Ben木木的眼神，同时还有西蒙和加芬克尔的那两首著名的民谣《斯卡布罗集市》、《寂静之声》，温柔的音乐像五月的天气一样让人浑身舒服。
又想到了刚上大学那会特火的一部烂片《致青春》。那时候精神匮乏，让这个俗气的名字打动了，也忍不住找来看。现在剧情早已忘干净，但是对电影里那种学生时代的感觉还是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其实很讨厌这种矫情的感觉。只有当你没有什么真正值得纪念的时候，才会在毕业时使劲煽情来挽回一点儿青春的虚荣，就像一个人生前碌碌无为，死后却倍极哀荣。我只觉得吵闹。
小学到中学，按理说都毕业好几次了，不过那都不算真正的毕业，对大多数人而言，无非是一个等待升学的长假期而已。大学之后，依然可以继续读硕士、博士，甚至可以一辈子待在校园里。那毕竟只是少数人的选择。大学本科的毕业才是通常意义上的毕业。
从学术上看，毕业意味着一个人完成了学业，上完了大学的课程，通过了学校的考试，修够了学分，具备了拿到学位和文凭的资格，可以披着那个黑色斗篷在校园里留影。经常看到国外大学的毕业典礼，披着更酷斗篷的前辈老师为毕业生演讲，很神圣的感觉，仿佛大家都已超凡入圣。虽然不能完全体会那种骄傲，但也隐隐有着同样的心情。
异地的恋人毕业时各奔东西，那种分别的苦痛与凄美，与爱无缘的我们只能想象了。想了解那是什么感觉，随便看了一个国产青春电影就行，不说也罢。
之前看的一部纪录片《寿司之神》里有句话深得我心：“从你第一次离开家时，你就已经无家可归。”突然极模糊地记起第一次去幼儿园的情景，第一次松开妈妈的手。任凭你如何哭闹着要她不要离开，最后依然要战战兢兢地独自留在教室里。是的，从那一刻开始，你就长大了一步。此刻的毕业就是再一次地前进，从蜷伏着的象牙塔被驱向更大的世界。
最直接地，毕业又是一场六月的告别。但是这年头网络社交气势过盛，古老的同学情谊渐渐淡了。大家都埋头在手机里寻找知音，室友的关系已经是谢谢不杀之恩。去年这个时候听到楼下哥们哇哇大哭的情景犹在窗外。
他是在哭他自己呢，还是其它？不知道。
说实话我也很想抱着谁大哭一场。可是失声痛哭这种事，不都是在大功告成后才做的事吗？一无所有的人哪有时间和心情哭？真的一无所有。想想自己这几年也是和大多数人一样，庸庸碌碌地消磨时光，如果觉得这样说太悲观，那或许可以慰藉自己一句，时间都浪费在自认为美好的事物上了，或许不算虚度。
如果把整个大学当成一生来过，现在已经是穷途末路。前途未卜的焦虑？青春将尽的失落？怅然若失？或是激动万分？是一种苏醒还是一种解脱？大概所有人都是百感交集。
有人说，毕业意味着青春结束了，于是长吁短叹。
这有点“为赋新词强说愁”。现代人的平均寿命大幅度延长，古人七十就非常稀少，现在七十岁去世只算是中寿，现代人的“青春”肯定要大大推迟的。一个人是否年轻，除了生理年龄，更重要的是心理年龄。就像那句话说的“大多数人二十岁就死去了，只是到了八十岁才埋。”如果一个人一直有激情有理想，他就永远年轻。如果他早早地忘记追求，就已经是行尸走肉。
这里时常有种真实的矛盾，有时觉得自己不再年少，有时又觉得自己从未长大。曾经的骄傲少年，一点一点消耗掉了阳刚之气。猛然惊醒时问自己，那十七岁时的骄傲哪里去了呢？别提骄傲了，最绝望的是连自己都找不到，无能为力地沮丧着，只像个任性的孩子。
心理学上把18到25岁这段时间称为人生的奥德赛时期，学术上叫成年初显期。意思是一个人从刚刚成年到完全成年的过渡时期，此时未来的一切都悬而未决，大家都在漫无目的地试探、寻找自己的一片天。这个过程很曲折，与其说是逍遥的漫游，毋宁说是何去何从的彷徨。
刚离开高中初入大学那会儿，以为好好学习就是终极目的，跑着跑着就晕头转向。现在我认为整个大学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确定自己的人生观。在大学里读书的时光，正是思考人生的好时机。这段时期很幸运地不必承担早已应该承担的社会责任和压力，因而可以完全自在地去探寻自己的人生观。有了成熟理性的人生观，才可以昂首阔步地迈向下一段路。其实不必因此而惶恐，不妨就当做一场奥德赛。及时行乐嘛。
毕业以后会是什么样的生活，实习的时候已经体会过了，有失望，也有新奇，无所谓，只要能以一种舒服的姿势往自己最终的目的地上走，其它一切都不重要。无论身在何处，内心如一，那么毕业之前与之后也不会有什么差别。
最后是那个老问题了：大学最大的遗憾是什么？其实因为根本抱什么期望，因此也没什么遗憾。硬要说遗憾的话，当然还是时间，应该更加珍惜。情啊爱啊什么的，那是永恒的遗憾。像张爱玲的句子：“胡琴咿咿呀呀拉着，在万盏灯的夜晚，拉过来又拉过去，说不尽的苍凉的故事——不问也罢！”
写到此，又想起我最爱的《四百击》，小男孩安托万从监管所逃了出来，拼命往外跑，身后警笛鸣起，迷惘的他一直朝着前方奔跑……前方是大海，无路可逃。
但是在他奔跑的时候，他是自由的。
2016.5.2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