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凌风】
2007,我读初三,在四班。三班的陈静总是在课间休息的时候站在四班的窗户旁,偷看一个女生。
我在走廊上欣赏三班的美女,陈静从后面拍拍我,说“你能帮我把这封信送给那个姑娘吗”,他用手指了指,透过窗户,我看见方兰正把头埋在书本里,一心学习。
我说:“是那个姑娘吗”
他点了点头
一天后,方兰找到我,一脸尴尬,小声说:“这不是写给我的信”
她顺势把之前的那封信塞到我的手上
我瞬间纳闷了,她可是我们班的班花,整个年级有多少只野兽般的目光都聚焦在她的身上啊,怎么会不是她?
为了验证对错,我无耻的打开陈静写的信
眉头的称呼是“短发姑娘”
靠靠靠,方兰明明是长发飘飘的姑娘啊,我恍然大悟。
陈静分明写的是一封情书,不过他才情外漏,整篇文字你看不到一句我爱你,我注意你很久了,这般庸俗的话语。
里面有几句我至今还记得,他说,我愿意做雪地里的一朵梅花,当世界单调冷清的时候,我能在你眼中存留哪怕是一点点不起眼的色彩,至少这样,你会心情舒畅一些。
还有一句是这样的:世界的一切都是美好的,有无比欢腾的小溪流进山涧,有团团纯净的白云飘在天际,有喝醉了的云霞露出红晕晕的脸,只是,少了一个可以并肩席坐欣赏风景的人,是你吗?
这分明是在表白,可是和我们大老粗写的情书又不一样。这当时就让我佩服的五体投地,我下定决心要拜陈静为师,泡妞这种技术,以后总会用的上的。
陈静在我心里的地位一下提升了好几个档次。
其实单看到称呼我就知道这封信的落脚之地。因为全班25个姑娘,就只有林玉一个人特立独行,留着一头短发,大大咧咧,有女汉子的风范,我不知道有多少爷们对她敬而远之。
我把信丢在林玉的课桌里,然后就躲在座位上偷偷观察着她的举动。林玉在看到屉子里的信时,拍案而起,声音像震天雷,炸平了整个教室,没有人再说话。她吼道:“这是哪个混蛋写给老娘的情书?”
整个教室鸦雀无声,我能感觉到每个男生的脸上都挂着万分惊愕的表情,来极力否认是自己干的。
林玉看都没看一眼,当场把信撕的七零八碎。我在心里大叫,陈静的才情还没来得及让心爱的姑娘看上一眼就被埋葬在垃圾桶里,实在是可惜。
从此,我坚信,林玉是一个暴走女汉子,没有男生能和她比谁更爷们,也没有哪个女生敢和她比谁更坚强。
陈静是学校的风云人物,年年期末考的大红榜上他的名字独占鳌头,金色正楷字体在红纸的映衬下星光熠熠。
陈静的名声全校皆知,就连小卖部的大妈都知道三班有个叫陈静的男生,每次陈静去买泡面,大妈总是少收他五毛钱,我们穷逼在背后羡慕不已。
我把送信的来龙去脉告诉陈静,陈静靠在路灯杆上低头不语,午后的风徐徐吹来,他厚密的发丝凌乱散开,秋季的阳光满面铺开,他安静的脸上微显一丝伤感。
陈静说,陪我去喝酒吧。
我说,去哪喝?
他说,去我家楼顶。
他带我穿越大街小巷,爬上了他家的楼顶
几杯啤酒下肚,我头昏脑涨。
我说,你怎么会喜欢林玉?
他说,没有理由,别人都认为他很爷们,唯独我看到她钢甲身躯里安放的那颗柔弱的心。
我说,怎么看的?我怎么看不到?
他说,你要能看到的话,方兰就追到手了。
我说,快教我,快教我。
他说,老子都失手了,哎,真是失败品啊。
我说,好像是哦
他说,喝酒
我摇摇晃晃的拿起杯子,和他碰杯
我们喝的不省人事,然后在楼顶上大睡三个小时
陈静朝自己左脸扇了一巴掌
我被惊醒
他声音沙哑的骂到,去你娘的蚊子,连你们都来数落我
我爬起来,朝他右脸扇了一巴掌
陈静呜呜大哭,捂着脸骂到,去你娘的凌风,连你都来欺负我
我摇摇头,无辜的说,有蚊子
他摸了摸脸上的死物标本,说,原来如此。
2008年5月12日,午休醒来准备上第一节课
我眯着眼睛,困意仍未散尽
顷刻间,我感觉四周都在摇晃,抬头看见头顶上的电灯管前后摆动
教室里没有人知道是因为发生了地震
我听见后面一女生抱怨旁边的男生说,你别推我的桌子,真无聊
陈静突然出现在我们教室门口,惊慌失色的喊,地震了,快跑啊
全班猛然躁动,大家立马直奔门外
我看到陈静站在门口垫着脚,两只眼睛在人堆里寻找着什么
我对他喊,快跑啊
他说,你看到她了吗?
我说,她早下去了,快跑
他没有听进我的话
仍然像一尊固执的雕像,立在那里一动不动
我说,你在不跑就要死了
他恍然大悟,说,妈蛋,我不能死
然后他拽着我一路狂奔下了楼
在停车棚旁的草坪上,我们看见了林玉
她蹲在一角,和三三两两的女生聊天
我拍拍陈静,说,你看,她不好好的吗
陈静摸了一把泪,欣喜不已
2008年,临近中考,这时,出现了一个令我难忘的小插曲
林玉同寝的一个姑娘小 A,成绩突出,家境殷实
小A一台几千块的步步高学习机突然不见了
她四处造谣,说是林玉偷的
基本所有的人都信了这个听着最有说服力的论断
因为丢东西的那个周末就只有林玉和她在寝室睡觉
小A让林玉要么还出学习机,要么赔钱
林玉既拿不出学习机,又拿不出钱
那天,班长在自习课的末尾,站在讲台上,专门为此事表了态
他说,有些人如果真的拿了别人的东西,最好趁着没人时赶紧还回去,不要等着最后,遭到我们的群愤
我分明看到,教室几乎所有人的目光像一个个尖锐的刺,深深地扎在林玉的身上
林玉拍桌而起,眼神里不屑和伤感各占一半
她一句话没说,转身大步走出了教室
然后教室死一般的沉寂
班长脸色苍白,不知所措
后来,林玉消失了,陈静也跟着消失了
这让校长大人惊慌不已
校长分派好几名老师成立了寻找陈静小分队,奔赴他的家,亲戚家,派出所
所有人都把精力放在品学兼优的陈静身上
林玉的消失没有引起太大的重视
班主任只给她父母打了个电话,确认林玉离开学校后回过家,就没有下文了
几天后,陈静落魄的回到了学校,校长亲自找他谈话了解情况
陈静一句话没说,校长只好安慰他,让他好好准备中考
我问陈静,到底怎么了?
他说,林玉不会再回来了。
我说,永远吗?
他说,永远。
他说,你相信林玉没有偷东西吗?
我眼眶湿润,说,我相信。
他说,他们都不信。
事后,陈静找到小A,给她了一笔钱,那钱足够买两个同款学习机。
陈静让小A在班上公开承认自己冤枉了林玉,当小A说出对不起的时候,班上又是一阵沉寂。我无法想象当时在座的所有人内心的想法,他们有没有一丝自责我也不知道。
2008年,陈静以优异的成绩考入省重点高中。
2011年,陈静考了全市第二的成绩,却跑到了浙江上大学。
2016年,陈静的婚礼,新娘是林玉。
林玉娇羞玉滴,长发飘飘,好几年的蜕变,竟让我有些陌生。
我看到新娘在新郎的搀扶下,走过长长的红毯,穿过鲜花满缀的幸福之门,一席长裙落地,美得醉人心扉。
每个婚礼最让人铭记的就是婚礼誓词
他们的婚礼让我终生难忘
司仪让新郎发言
陈静说,八年前,我给你写过一封情书,你没来得及看。今天我想当场念给你。
林玉开始抽泣,无数个剔透的泪珠从她脸上滑落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林玉流泪,我曾经以为他比汉子爷们,比女人坚强
全场掌声响起,我坐在第一排已经满眼泪花
陈静把当年写给林玉的信深情款款念了一遍,那句又在我耳边响起,他说,世界的一切都是美好的,有无比欢腾的小溪流进山涧,有团团纯净的白云飘在天际,有喝醉了的云霞露出红晕晕的脸,只是,少了一个可以并肩席坐欣赏风景的人,是你吗?现在我终于找到答案了,是你,一定是你,还好我们没有放弃。
张靓颖的《终于等到你》恰逢时机的响彻整个婚礼现场,陈静单膝跪地,拿出求婚戒指。
林玉的妆哭花了,她把手伸了过去,陈静为她戴上戒指。
大家掌声再次响起,几个嗓门大的小伙子发出刺耳的尖叫声。
接下来,新娘发言
陈静为林玉擦了擦眼泪
林玉哽咽的说,曾经我犯了个弥天大错,把你写给我的那封信撕的面目全非,我不知道世界上还有那般温暖明媚的句子。曾经我以为自己刀枪不入,后来才发现自己弱不禁风,曾经我被刺骨的大风吹的摇摇欲坠,你做了那颗挡风遮雨的树。曾经我以为全世界都弃我而去,没人信任我,你却和全世界为敌,说你信我。
司仪站在一旁拂袖抹泪,然后,他瞅了瞅腕上的手表,表情凝重,我赶紧跑上台,拉着司仪就跑
司仪是个娘娘腔,他一脸茫然的说,你干嘛,玩私奔啊?
我说,玩你妹啊。你是不是在卡时间?
他说,主人家交代12点一定要结束,准时开席啊
我说,开个大爷,你让他们多说会,新郎新娘才是主人,还想不想要钱啊
司仪眼泪巴巴的看着我,说,那好吧。
婚礼当天,陈静都喝多了,我扶他去卫生间。
陈静脸上挂着两个大字:幸福。
我说,祝福你们。
陈静说,凌风,你知道吗?当年全校都以为是林玉偷了东西,唯独我不信。
我说,嗯
他说,林玉离开学校的那天,我追了出去。
我说,后来呢?
他说,我找啊找,寻啊寻,就在惊慌绝望之时,找到了她。 她蜷缩在天桥下泣不成声,我跑过去安慰她。她问我是不是也相信是她偷了东西,我说我不信。她说她不想上学了,不想在那种环境下继续读书。我用尽力气劝她,她还是坚持要走,我问她去哪,她说去浙江。
他说,她走的那天我去送了。想哭,却没有哭出来,我怕她看到后会有一点点难过。
他说,我问她,你会不会再回来?
她说,也许不会回来了。
他说,她走的那几天,我把自己关在房间,解酒消愁,父母吓得不知所措,我向他们承诺,五天后会重返学校,然后认真备考。他们才把心放安稳。
我说,你不上清华北大,去了浙江,也是为她吧!
他向我点了点头,说,我从来没有后悔过。
我撇过头,偷偷擦掉眼泪。
我的脑海隐约浮过陈静写的那句话,我愿意做雪地里的一朵梅花,当世界单调冷清的时候,我能在你眼中存留哪怕是一点点不起眼的色彩,至少这样,你会心情舒畅一些。
在季节的列车上,我们会跨越不同的地方,欣赏不同的风景,相遇不同的人。有些人一旦相遇,就算走遍天涯海角,最终也会回到原点。
有些人努力把带刺的一面背在身上,没有遇到合适的人时,谁来扎谁,尽显刻薄,当那个对的人出现后,他们会把刺翻过去,把最柔软的一面背在身上,倾尽所有温柔。
婚礼结束后,我给陈静发了一条短信:等会记得收一个快递,里面有你们最真贵的记忆。
我没告诉他,当年我从垃圾桶里,把林玉撕碎的信全部捡起,花了两天的时间把整封信拼接,粘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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