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门被风铃撞出细碎声响时,林小羽正在给客户修改婚礼请柬。抬头的瞬间,手中的钢笔在雪纺纸上洇开墨点——穿浅灰风衣的男人正对着咖啡机屏幕皱眉,指节敲在金属台面上的节奏,和十年前在图书馆占座时一模一样。
“美式,少冰。”她鬼使神差地开口,声音比记忆里轻了八度。男人转身的刹那,两人同时怔住:周延的领带夹上,别着片银色银杏叶,和她此刻从笔记本里滑落的书签,是当年在银杏树下一起捡的那对。
七年前的深秋,图书馆顶楼的天窗漏进斜斜的阳光。林小羽趴在摊开的《霍乱时期的爱情》上打盹,周延用银杏叶书签戳她的鼻尖:“医学院录取通知下来了,北京。”她迷迷糊糊地笑:“刚好,我考上中央美院了呀。”风掀起书页,把两人的倒影叠在“一生一世”的段落上。
后来她才知道,那个夏天他收到的其实是调剂通知,口腔医学专业在重庆。他怕耽误她学画,在火车站撕了北京的车票。“你值得更好的。”月台的风卷着银杏叶掠过他发红的眼角,她攥紧他塞过来的书签,上面用铅笔歪歪扭扭写着“等我”。
“林设计师?”客户的催促把她拉回现实。周延已经坐在斜对角,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那个总被她笑称“钢琴家手型”的姿势。她注意到他左腕内侧的疤痕——大二寒假他在急诊室值班,为护醉酒患者被划伤,她连夜坐硬座从北京赶来,在病房守了整宿。晨光里他说“等我毕业就去北京”,她把银杏叶书签塞进他枕头底下。
可最终没能等到。研二那年,她抱着准备了三个月的生日画稿站在重庆医院门口,听见护士说“周医生和主任女儿刚从三亚回来”。书签从指缝滑落,混进满地金黄的银杏叶里。她蹲在原地一片片翻找,突然发现每片叶子上都有细密的小字,是他从实习开始每天写的“小羽今天画了什么”。
“需要续杯吗?”她捧着托盘走近时,周延正在看手机里的CT片。他慌忙锁屏,却让她瞥见壁纸上闪过半片银杏叶的影子。“还是喜欢把书签夹在《霍乱时期的爱情》第287页?”他突然开口,声音像浸了水的纸。她愣住,那是阿里萨等待五十年后重逢的章节,她以为他早忘了。
窗外的风掠过行道树,今年的银杏叶刚开始泛黄。周延从内袋掏出个信封,里面是片压得平展的枯叶,叶脉间用金粉描着“2018.11.7 小羽在798办展”。“每次去北京都不敢联系你,”他的指尖划过叶尖缺口,“怕你看见我腕上的婚戒——其实三个月就离婚了,因为每次抱她,我都会想起你教我画素描时,手搭在我肩上的温度。”
林小羽的指甲掐进掌心。她想起去年在医院偶遇他母亲,阿姨欲言又止:“小延总在银杏季过敏,却死活不肯搬离有银杏树的小区。”此刻他领口飘来若有若无的碘伏味,和记忆里的消毒水、铅笔灰混在一起,织成十年未散的雾。
“上周整理旧物,发现你留在我宿舍的调色盘,”周延忽然笑了,眼角的细纹让他像回到二十岁那年,“钴蓝色块里卡着片银杏叶,你说过,那是时间的形状。”他掏出钢笔,在纸巾上画了片叶子,叶柄处缀着两个交叠的小点:“当年不敢问你,画里的银杏果,是不是代表‘银’定‘果’真的约定?”
风铃再次响动,穿堂风掀起桌上的请柬样稿,露出背面她随手画的小速写——穿白大褂的少年倚着银杏树,掌心躺着片书签形状的叶子。周延的呼吸骤然变轻,指尖抚过画中少年腕间的疤痕,和他此刻的位置分毫不差。
“要去看看学校的银杏树吗?”他指着窗外渐暗的天色,“听说今年的落叶特别早。”林小羽看着他递来的纸巾,上面的银杏叶旁多了行小字:“其实那天在火车站,我撕的是重庆的车票。”
她突然想起研三那年深秋,在美院走廊遇见抱着银杏叶标本的教授:“这种树要二十年才能结果,可一旦结果,就能活千年。”此刻周延的影子被夕阳拉得老长,像当年在图书馆顶楼,他说“等我”时投在书页上的剪影。
玻璃罐里的银杏书签轻轻晃动,在两人之间投下细碎的光。这一次,谁都没有再说“等”。因为他们都知道,有些约定,早就藏在时间的褶皱里,像银杏果的清香,要等十年,才能穿过层层坚硬的外壳,在彼此的掌心跳成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