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这次遇见我的高中同学老马,我就动了想要写写他的念头,我觉得他是一个有故事的人。
在老马被分流到枣泉煤矿的前一周,他打电话告诉他们单位即将关停,他也即将被在集团公司内部重新分流,他提前向我问询选择去哪个单位比较好些,我也只是根据道听途说掌握到的情况给他谈了谈我的看法,商谈之后给他圈定了两家首选单位,枣泉煤矿暂列第三,而结果却是无可选择地被强行分流到了枣泉煤矿,与我又到了一起。
就在他到达我们矿上的第二天晚上,我约了几个朋友为他接风,酒桌上他略显拘谨,言谈之间太多的客气,反复强调自己不胜酒力,语气中近乎有些哀求,他更担心喝酒过量会影响和谐的氛围,大家听后哈哈一笑,笑他太过谨慎,只不过是一杯水酒而已,让他不必太在意,可他主意在胸步步设营,三杯小酒划定上线,再三强调决不突破,肯定的语气里含有几丝倔强,眉目和语气之间又重现了他高中时期的那股较真的模样,他说他有点强迫症,我也觉得有点像。
他酒量确实不大,对酒的兴趣也不高,就算你劝功再好他也不为所动,感觉有些刻板不懂得迎合场面。陪坐的朋友给他递了一根烟,他犹豫了一下接了过去并说自己已经戒烟好几年了,我也理解今日的相见让他有些感怀。我回想了一下,距离上次我俩见面应该有十四年了,他的头发已经开始稀疏,性格基本没变。
酒场气氛逐渐热烈起来,同窗时期的过往在酒精的催化下一点一点被还原了回来,在推杯换盏之间穿插着故事回放,通过剪辑和拼凑,高中时期那段美好的回忆像插上了翅膀穿越了时空隧道,回到了固原二中那个宁静的校园。
我俩本是初中同校,后来一起考入了固原二中,他是高一4班,我在高一2班,到高二文理分班后,我被划分到4班与他又到了一起。他学习认真,处处较真,就为一个音标或声调方面的不同观点,他定要查证资料驳倒尔等,你若故意再用歪理呛他,他定是哑口词穷甩脸走人。他写字也是有板有眼,一笔一画字字方正,时常见他因为一个字写得不够周正便强迫自己在废纸边上反复书写演练,不厌其烦让人都有些醉了,他的强迫症也可能就是那个时候养成的,加之他长相老成,大家便戏称他为“老马”,也就从那时起,“老马”这一戏称就成了他的雅号,他也以此高居经常自我调侃,“我老马……”如何等云。
他上学期间十分擅长英语,到了现在他还喜欢常看电视英语频道,尽管可能大部分也听不懂,但我还是敬佩他的执着,他说这几年已经帮好几个人过了职称英语考试,明年的英语考试已经被提早预订出去了,这点小儿科对他来说是手到擒来一碟小菜,在这一方面我是对他佩服直至。
上了高一后,他短暂地住过一段时间的学校宿舍,后来他就搬到了县城的亲戚家里,住处离学校也挺近,但吃饭仍在学校的大灶上,中午饭后他一般也不回家,和我们都呆在学校里。在每次吃饭结束后,几个要好的同学便开始商议洗碗事宜,虽说大灶的伙食油水不大,但是洗饭盒却是一个比较麻烦的事情,尤其是到了冬天,那时好像还没有洗洁精之类的东西,是在学校一个露天的水龙头下,同学们一般都用手擦洗,洗后手上是油腻不堪,细致一点的同学先用废纸或旧报纸擦洗,对此,圈里的几个要好的同学干脆猜拳输赢划定一个洗饭盒的“倒霉”人,也正是基于老马平常的做事认真,让他洗饭盒正合众意,因此大家心照不宣已有所指,这时要一定注意眼神和配合,几个回合下来,基本上就是他了,但被暗算的次数多了,他也会起疑,这时我们也会故意穿插着输上一次两次,用以打消他的怀疑,但是我们的洗碗质量又不符合他的高要求,因此他还得拿回去重洗,时间久了次数多了,他总觉得特没劲,几次想要退出,但是大家又都舍不得他,又是思想工作又是曲线拉拢,又是装腔作势又是指天毒誓,洗碗往往也成了饭后的一个娱乐节目,这个自发组成的洗碗协会是时聚时散,勉强维持了两个多月。
到了高三,城里的环境更加熟悉,农村进城的学生中间也开始有了个别的贪玩逃课的现象,我和老马就是其中之二,爬墙看电影便是我俩的一项全能。爬墙看电影也要掌握基本要领,首先要在电影院隔壁的一户人家的墙根底下潜伏,遵守的第一个注意事项是等待查票结束后方可翻墙入内,时间一般掌握在电影开演之后大约十几钟左右,翻墙入内后还需要装模作样在电影院内的厕所里蹲上几分钟,然后再化妆成内急完毕、手系裤带状的观众进入电影院,可谓是表演逼真演技上乘,这时电影院内已是漆黑一片,你只管镇定自若进来找个空座就是了,查票这时已经结束,查票人员早已坐在门房里喝茶闲聊去了,就这样在高三的第一个学期里,我俩像熊大和熊二一样出没在固原县的电影院里,乐此不疲兴致高昂,居然有的电影被我俩看了足有三遍也不觉得烦,学业当然也就荒废了。
高考失败,补习已是必然,我俩又到了一个班补习,我俩开始沉痛反思过去认真规划未来,电影自然也就再也没有去偷看过。正值花样年华,略显古板的老马情窦初开,居然喜欢上了我们班上的一个女生,那已是临近高三补习快要结束时,老马已是情到深处不能自已,眼看分别在即,老马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决定放下自尊使出手段,先是装作无心故意接近,几个要好的同学心知肚明帮腔作局,老马接下来是义无反顾厚下了脸皮,拿出英语强项主动帮教,女生先是感动后来明意,也就逐渐放下了顾虑,老马也是重情意花心思,不再搭理我们这帮“狐朋狗友”,而我们也时常阴阳怪气地拿他俩寻开心,而这时老马的脾气绝对的好,还是那一张憨厚的笑脸,但得意的眼神里却放射出一丝狡狡黠的光芒,而这时女生往往只是低头不语或会心一笑。
也许是爱情的力量,老马补习当年高中本科,而女生却名落孙山又补习了一年才考上大学,后来也听老马给我说过,在大学的几年间他俩情书往来,感情稳定持续到两人大学毕业,看是一切顺利水到渠成,但是上天弄人故事一定还要再曲折,就在老马即将奔赴煤矿参加工作之时,却因为一场意外车祸住进了医院,要命的还是伤在了头部,在听说事故后我赶到了医院,在病床上他勉强半睁一只眼睛吃力地喊出了我的名字,大夫说能够恢复,应该没有问题,只是耽误了工作报到。
参加工作后的好几年,我再也没有见到过他,直到2001年,几个要好的同学相聚在了大武口,看他喜笑颜开谈吐自然,措词得当一如当初,可能是车祸给他落下了一点自卑的阴影,谈话间总会不时会冒出一两句妄自菲薄的话来,自那聚会以后我们再也没有见过面,只是时而有过电话联系,后来的电话联系也是越来越少,直到今年他被分流到枣泉煤矿。
酒席之间,他感慨万千,向我谈起了这些年来的情况和变故,他说就在前几年骑自行车时不小心又摔了一跤,又是头部触地伤及眼部,伤后的眼眉有点耷拉,眼神也有点古怪。我静静地听他讲述,他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尽管言谈之间还是会不自觉地冒出一两句妄自菲薄的话来,但我更好奇那个女生的情况,他说自己车祸出院后就惦记着赶往女生的家里,但是见面之后女生对他的态度绝然不同往常,她的家人也是神情冷漠,他顿然明白了一切,便黯然地骑车走人,而女生却连院门都没有走出来,四年多的感情投入在那一刻戛然而止,他当时的痛苦可想而知,他都不清楚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他给我说那几年的感情交往纯洁的连手都没有拉过,而那个女生甜甜的笑脸深深地刻在他的记忆里,像一棵希望的种子在他的躯体里已经长大装满了他的全部世界,自己又如何才能把她忘记。
他刚参加工作的那几年,当时煤矿效益很差,有时连续几个月都发不出工资,生活相当的窘迫,加之感情受挫情绪十分低落,车祸的影响留给了别人太多的偏见,止步了他事业的发展和职务的提升,心理抑郁一度崩溃到了绝望,他也曾发奋考研寻求命运的改变,时常独自一人在破旧的宿舍楼里的洗衣间的灯光下苦读,最后考研的这条路也没有走通,老马几次欲要离开煤矿另寻他路,但是专业受限前途太过迷茫,煤矿的大山已然禁锢了他仅有的斗志,蹉跎的岁月风化了他毕业时的锐气。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缘去缘会再来,就在他最为失落绝望的时候,他的现在妻子出现在了他的生命里,在周围一片置疑声和闲言碎语中他们坚强地走到了一起,他说他非常感谢他的妻子,没有他的妻子就没有他的现在,是他妻子的勇敢、善良和包容给了他温暖的家和重生的希望,正是这一段感情的及时到来,让他慢慢修复了伤痛走出了心结,释怀了过往找回了迷途的游魂,他重新定位生活,开始慢慢理解了那个女生当时的顾虑和决定,再后来当然就是结婚生子平平淡淡十几年,工作依然是普通岗位也没有大的起色。
等他平静地讲完这段故事,酒已过三巡,我有些微醉,而他的第三杯小酒也才见底,他说他现在很知足,别人有的他现在也都有了,我听后一时无言,不自觉地又给他添了小半杯酒,他端起来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