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采曾经说过“极度的痛苦才是精神的最后解放者,惟有此种痛苦,才强迫我们大彻大悟”。战国的屈原、东汉的曹植都是如此,而唐代的柳宗元也站到了这一阵营中,为了“利安元元”的家国理想,守道直行,终生不渝。
说起来,柳河东是标准的没落贵族,更是标准的仕途才子。他是河东柳氏和范阳卢氏联姻的子弟,家学渊源,尽管受父亲柳镇被贬的牵连,仍然在二十岁进士及第,三年后他再接再厉,通过了连韩愈都叫苦不迭的博学鸿词科考试,一举成名。
“永贞革新”的失败断绝了他中兴大唐的道路,一贬再贬锻造了他坚定深厚的思想基础。“少时陈力希公侯,许国不复为身谋。风波一迭逝万里,壮心瓦解空缧囚”,直截了当表现一心报国的愿望,比起其他诗人多了一丝内心的沉重和历尽沧桑的老练。更为有名的“岭树重遮千里目,江流曲似九回肠。共来百粤文身地,犹自音书滞一乡”则是将古文骈偶手法灌注其中,既是“工对”又是“流水对”,在愁苦如此的状态下还能赋中有比,象中含兴,技法之高明令人叹为观止。
中唐的诗人往往有着索寞孤寂的情感,杜甫后期的作品就已经初露端倪。所以杜牧孤独,看似潇洒的行间有着无边的苦涩;李商隐孤独,迷蒙唯美的字里寄托永恒的哀思。柳宗元也孤独,“二王八司马”死的死散的散,自己忠而受罪,被宦官迫害的一塌糊涂,“溪路千里曲,哀猿何处鸣?孤城泪已尽,虚作断肠声。”巴东猿鸣的典故都突破了,泪已流尽,无泪可流。古词新意,悲中更悲。
柳宗元的一生可谓“得《诗》之群,得《书》之政,得《易》之直”,虽然年轻,早已有为华夏苍生尽绵薄之力的理想。他比其他诗人更有政治家的远见和哲学家的素养,他的怨愤,来的深刻、厚重,褪去了人生苦短的叹息,保留下来的是君子的担当与诚恳。“直以慵疏招物议,休将文字占时名。今朝不用临河别,垂泪千行便濯缨”,和李白“但用东山谢安石,为君谈笑净胡沙”异曲同工,却更多了些看透官场的自嘲和冷静。
被贬柳州,着实彰显了柳宗元非凡的气度和能力。整饬民生,劝课农桑,他抓紧一切时间为这个国家做着力所能及的工作。不仅如此,他还调和当地少数民族关系,“郡城南下接通津,异服殊音不可亲。青箬裹盐归峒客,绿荷包饭趁虚人”在中国诗歌史上第一次描写了柳州地区少数民族的生活状况,实在耳目一新。“几岁开花闻喷雪,何人摘实见垂珠?若教坐待成林日,滋味还堪养老夫”,胸有块垒,还能为民谋利,无怪乎直到今天,“思人树”的传说依然在西南流传了。
时而幽峭,在千岩万壑之中踏雪乘风;时而直露,于黑暗障壁之内声闻灼灼。雄深简淡,迥拔流俗,这就是柳宗元的诗歌,也是他一生的写照。纵然“一身去国六千里,万死投荒十二年”,纵然“海畔尖山似剑芒,秋来处处割愁肠”,也要不忧不惧,坚守理想。
极度的痛苦带来极度的解放,悲剧的人生中保持战斗的姿态,“我今误落千万山,身同伧人不思还”,短暂的四十七年,每一步都要为国为民,是君子之行,更是责任和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