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不能快点,”毕夏普站在门外,一边系着他那件靛青色的格子衫的纽扣一边喊道,“我可不敢保证我们到的时候它还在那。”
“天哪,你催人的样子可真像是个女人。”钱宁正在穿他的硫化帆布鞋。他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又因为抹上了蜡而显得像是一片片垂下来的明亮的柳树叶。他顾不上再多整理一下鞋带,从床沿上站起身后马上就窜出门去。
他们一路小路,硬邦邦的硫化鞋底使钱宁的脚像是粘到了一块石板上。在他们的前方和身后,一些形色各异的人也在卖命地朝着同一方向奔跑着。女人们露出光溜溜的大腿,有几个还披散着没有吹干、滴着水珠子的海草般的头发,有几个抱着怀里闭着眼放声啼哭的孩子。她们的丈夫冲在最前面,动作敏捷的像是一只只往躲在麦田深处的老鼠俯冲的鹞鹰。而更得多人则是朝毕夏普和钱宁打招呼的研究生,他们不停地应答着用不同的声音喊出的他们的名字,像是检察员似的在这些盘根错节的声音上盖章。
“我最怕是伯特,最怕是他,”毕夏普气喘吁吁地说,“从今早上我就没看见他了。”
“你觉得他有本事能去咬死一个女人?”钱宁说,“别自欺欺人了,叫我我就不这样想,毕竟他还不到一岁。”
“哦,老兄,你不了解狗,他们比人更会做出出乎预料的事。”毕夏普额头上淌着浑圆的汗珠,“叫我我也不会像你这样妄自下结论,杜宾犬可是当警犬的好料子。”
他们看到了教学楼。它四四方方地、像是被征服般地偃卧在人群噪音的怀抱中,正在故作安详地凝视着兴奋的人群。人群厚重的喧闹声、渐渐稀薄的光线四处扩散着,撞到闻讯赶来且没来得及系好纽扣或是穿好皮鞋、高跟鞋的男人女人身上。在他们一闪而过的地方,留下了一股持久不散的化学试剂的味道。毕夏普跑在前面,钱宁因为坚硬的鞋子而踉踉跄跄地落在后面不远处。他们笨拙而鲁莽地推开围成一圈的人群,忘记了道歉,直到看到一个熟悉的后脑勺。
“喂,马勒第兹,”毕夏普大口喘着气,“我们不知道你在这。”
“你来晚了,人已经死了。”马勒第兹回过头来,语气冷冷地说。他的额头很宽大,脑袋却小得像是一个蜡制的保龄球,使他的五官在那块小面积的骨架上集中地、没有误差地生长着。
钱宁从后面的人群推搡着挤到前面来,他也发现了马勒第兹,但是没有跟他搭话。他又推搡着挤到毕夏普的右手边,透过前面两个人肩膀间的空隙,他看到了倒在地上的尸体,以及一条趴在尸体几米外的、锃亮的鼻子上沾了血迹的杜宾犬。
“不要说漏嘴,否则你我都要完蛋。”钱宁悄悄地对毕夏普说。
“他们说他把她咬死了,” 马勒第兹看着尸体说,他双臂交叉抱在胸前,一动不动,“真是两个可怜的浑蛋。”
“你确定是他咬死的吗?”毕夏普站在他身后问道。
“他们说是他把她咬死了,不过也许你该去问问那条狗。”
“喂,钱宁,”毕夏普又扭头对钱宁说,“你相信是他咬死的吗?”
“要我说,是个人看到这一不容置疑的情景,都会有这个想法的。”钱宁说。
“嗯,这也是迫不得已的选择,人们总得决定去相信些什么。”毕夏普说。
他们被身后的人不停地往前推挤着,人群围起的圈子越来越小。随着人越来越多,毕夏普闻到了那股在人群怀疑的阴影里舞动着的、被制裁的药剂的气味,其中还掺杂了一些劣质发蜡的腐味。他透过越发稀薄的空气,用撕裂的目光谨慎地注视着那具尸体——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身体瘦小,身上穿着一件碎花的百褶裙,她的脸朝向地面,身体完全融入了一片狰狞的、可疑的血水中——以及那条一动不动地趴在尸体不远处的黑色杜宾犬。
随后两个警察挤进人群,走到尸体旁站住,那只杜宾犬警觉地抬起脑袋,接着又枕到手臂上。其中一个稍胖一点的警察蹲了下去,抓住女人的左肩,似乎想要检查一下伤口的位置。突然这时毕夏普听到身后有人喊道:
“你们不先考虑下杀死那只狗吗?”
毕夏普回头看去,但是那声音却被淹没在一堆大同小异的、缺乏激情的五官中。随后他把钱宁拉到自己身边,试图拉着他往人群的中央退去。他们从那些汗臭味的肉体中间穿过,站到一个远离马勒第兹的地方,但在这里他们只有踮起脚来才能看到两个警察的的脸。
“你们倒是说说,这条狗是怎么咬死她的?”那个胖一点的警察喊道,这时他已经松开了尸体的肩膀,站起身来。
“警官,狗还能怎么咬死人,”从人群的另一个方向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瞧瞧他那张野兽的嘴是什么颜色的吧。”
“杰弗里,你也看到了吗?”胖警察对自己的同事说。
“嗯,当然。”
“快杀死他吧,警官,”另一个男人说,“只是一枪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