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之时,正值深秋时节,雨绵绵。母亲难产。一家人把她用架子车送到柳镇医院。由于难产,刚生出来的我,双眼红肿。祖母一看,笑着说:“生了个瞎子娃”父亲知道孩子终于降生了,且母子平安,于是心宽慰了。但是一问是个女孩,他“咳”了一声,说:“烂女子”。叔父扫兴地说:“没意思”。


长到七个月的时候,我出麻疹。我们这儿的人叫“潮福花”。患儿一般身体发烧。那时,适逢叔父大婚之时,一家人忙得不可开交。叔父结婚后的第二天,是“送食”的日子。也就是婚后第二天新娘家人专程接新娘回娘家住的日子。母亲在灶膛间烧火(拉风箱)。十岁的姑姑看着我。


忽然,邻家的王福的父亲急乎乎跑进来,大呼:“客人都到门口了,你还没有人接应”。于是大伙儿大的小的,老的,少的都一轰子涌出去接客人去了。姑姑也出去迎接客人。没人照看我了。我在炕上爬,一下子跌到地上。病情严重起来,而我的家人还浑然不知


我的病情在恶化。第二天邻家的玉珍姑姑来我家串门。她喜欢我,总是逗我玩。可是那天她发现我骨碌骨碌光倒,不会坐了。她有点惊讶,忙对祖母说:“嚒嚒,你娃咋不会坐了?前几天都坐得端端地”祖母哪相信:“谁说?”但是待她亲自让我坐,我不会坐,反反复复好几会后,祖母相信了。心想大概把娃摔着了,哪个孩子不栽跤,很快就会好的。祖母并未多在意。

晚上母亲下地回来,抱起我,发现我浑身烧得像个小火炉。母亲那时才二十岁,没有任何育儿经验,忙对祖父母说明了情况。我父亲在煤矿上班,不在家。于是祖父忙叫叔父为我叫医生。

很快地,叔父叫来了村上的医生白铭。那白铭,比我父亲稍大点。没有多少从业经验。他来后,一量体温我39.7度,发高烧,就开始给我注射退烧的肌肉针。又开了一些小儿用的退烧口服药。但是他的药对我作用不大。第二天,我依然发着高烧,比前一天更甚,并且开始抽风。那白铭医生又来了,一见此情,他决定换药。一针下去,我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渐渐的气息越来越弱,最后竟没气了。我的魂开始游离体外了,就像风一样。母亲紧紧地抱着我那没有生命迹象,但依然烫得像个小火炉一样的身体,心似万箭穿心般疼痛,大哭,晕了过去。一伙人又开始忙着救母亲。白铭见母亲渐渐苏醒后,仓惶逃离现场。

我的魂魄开始飘飞,漫游。我飘飞到了父亲的煤矿上。父亲刚从井下上来,浑身上下黑乎乎,有点怕人。可怜的父亲,他得和祖父一起支撑这个贫穷的家。父亲来到工人宿舍,匆匆洗了脸,褪掉那身黑乎乎的工作服,换上祖母为他做的粗布衣裳。而后来到煤矿的集市,他为我买了一个身穿白色连衣裙的洋娃娃。接着走向卖饼干的摊位。这时,恰巧我们同村住得离我家不远的黎明晖也给他的孩子买饼干。明辉知道我已归天,善意地想阻止父亲买饼干,说:“瑞安(我父亲的名字)哥,你甭买了。昨天我看见我明轩(我祖父的名字)叔给娃买下了。”父亲哪晓得他那话隐藏的真相。父亲依旧给他的女儿买了一包饼干。

回到家时,一家人阴郁着脸。父亲不知发生了什么。他找不到自己的女儿,一个劲问:“娃哩?娃咋了?”我母亲也不在家。父亲急切地又问:“春花(我母亲的名字)和娃到哪儿去了?”我祖父告诉父亲真相后,父亲艰难把自己拖到一张椅子上,将洋娃娃和那袋饼干轻轻地放在地上,呆呆地,无神地看着它们,无语也无泪。

窗外,风起,梨花满院飘。一只黑猫匆匆窜过豁落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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