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其实不认识什么豪车和标志,她认识的只不过是她儿子曾坐过的车罢了,那是一辆辆有关她儿子安全和成长的车——这些母亲不可能忘记。
懵懂记忆里,我是不知道自己坐过小推车的,但是我见过。我见过那是母亲托人给儿子做的小铁架车,只不过我的身躯,已经放不进那个,陪伴我蹒跚学步的小推车了。
不过懵懂记忆里,我记得母亲在麦地里丰收喜悦,而我顽皮之后自顾自地睡着在了田埂上。母亲轻轻将我唤醒,留给我一个弯曲劳作的背——我兀自爬将上去,在母亲温暖的背上酣然入梦。
初一那年,母亲给我牵回一辆带链瓦的老式自行车,那是邻居送的,我每天骑着这辆自行车“咯吱咯吱”地去上学。初二后,初中生都要去镇中学读书。我把我的一个想法告诉了母亲,母亲没有说话,让我帮着她把几袋麦子搬上了平板车。母亲在前面掌舵,我在后面推着,我不知道我们拉着平板车将去哪儿……
麦子终是被卖了,换了六百块钱,母亲带着我,到集上买了辆三百二十块钱的“李宁金牌”自行车。我知道这辆车代表着什么——这是儿子的虚荣,但母亲希望换来的是儿子的努力与出息。
高中到了县里读书,每周回家一次,那是一辆镇里去县里的公交车。每次回学校,我两岁的外甥儿都要吵闹着跟舅舅上车,母亲对他说:“这是你舅舅去县城上学的车。”
高考过后,我去了市里读大学,一个多月回家一次,那是一辆镇里到市里的县际客车。母亲会抱着一岁的外甥女送我到路边。车来了,外甥女也哭闹着要舅舅,母亲对她说:“这是舅舅去市里读大学坐的车,你以后长大了也要好好学习,像你舅舅一样考上大学。”
毕业后我回到了镇里工作,第一件任务就是开车带领导去县里送文件。那时公车还未改革,更多的时候还是开车下村,去农田,去工地,去村民家里。有时候会路过家门口或是自家的农田,母亲认得那辆车和车牌,那是一辆黑色桑塔纳2000。母亲即使有看到这辆车,继而也会埋头劳作。母亲知道,这是儿子在工作。
现在在省城从事城市管理执法工作,每年归家的次数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母亲问我现在主要做些什么?我对母亲说,我查渣土车。母亲疑惑,我解释道,就像咱家这边的“四不像”——这多是专门拉土石方的车。我们出去巡查有时开皮卡,有时坐全顺。母亲不知道全顺,我说就像是依维柯。母亲在我小的时候带我去市里看病,坐的就是依维柯。
母亲已经不清楚我现在乘坐或是面对的车辆了,就像是我每次回家都要先滴滴打车到地铁站,坐地铁到火车站,通过火车到市里,再从市里坐客车到县城,接着从县城坐公交车到家。母亲会想象着这一路的风景,想象着儿子乘坐的这一路上的车,因为车里依然有她牵挂着的儿子。
可是她已经不知道什么是地铁,我就会解释说,这是地底下通行的火车。
在家的时间总是短暂的,母亲不作挽留,因为儿子要去省城工作,为了城市环境更加的美好。母亲坚持用她的电动三轮车载我送到路口,我知道这是母亲想多点时间陪我,我没有拒绝。
母亲在前面驾驶,我在车斗里坐着。我同母亲聊着省城,聊着城管工作。母亲说,我不懂你们怎么查车,但是将心比心,同人家彼此多些理解。我想母亲是懂得的,她懂得抛开世俗眼光,“无论什么时候,你都是妈的儿子。”
车再次来了,车也将再次驶离。母亲站在她的电动三轮车旁,注视着那辆载着儿子的车,渐行渐远。车后母亲的形象,也渐渐淡出视线。一年能有几次归家,一年又能有几天陪伴着母亲和家人。
但是城市管理需要队员的工作和付出,城市环境的发展需要市民的理解与配合。只不过是——母亲看我渐渐长大,我难陪母亲慢慢变老。
我想母亲很快就会到来省城,就像以前一样,亲眼看到我所说的行政执法车,看到我们执法管理的渣土车。当然,还有我口中的地铁。
城市的发展也就像这疾驶而来的地铁,是迅速的,是为市民提供便利的。更多时候地铁在地下默默付出着,别人也没太注意到,但它依然在乐此不疲的行驶着,终有一站它将驶到地面,遇到属于它的光明。我想那时候,市民会理解我们的城市管理工作,母亲也会更加了解属于儿子的这份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