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青山若夫
人的感情越深重,表现在脸上的就越浅了。
遇到这个苦命的女孩时,她正拼尽全力去挣钱,每天做着几份工,用她早已成熟的肩膀去迎接生命中迟来的春天。
她时常带着一副浅浅的微笑,没有猝喜或猝悲,每天的生活忙而不乱,气定神闲,就好像一朵风中的蒲公英,方向不定,却一直带着希望前行。
闲来无事,我喜欢到她工作的地方吃吃饭,客人渐少时我们也会聊聊天。最后一次遇见她,是在一个秋日的午后,我刚结束一天的工作,正坐在临窗的座位上准备犒劳一下早已空空如也的胃。
她还是像平日一样,在我点餐前为我端上一杯热茶。我能感觉到她心情很好,平日里话很少的她那天跟我聊了很多。
“我明天就离开这个城市了。”临别时,她突然对我说。
“我可以写下你的故事吗?”说这话时,我其实早已想为她写点什么,只是还不知如何下笔。
听到这话,她给我做了一个很可爱的表情,然后是一个俏皮的回答。“可以,但别把我写得太丑哦。”
1.
她的童年无所谓欢乐和悲苦,回忆起来只是一片灰黄和浑浊。
小时候,“父亲”和“爷爷”这两个词语她总是很难分清,因为她能记事时,父亲的年龄就已是别人爷爷的年龄。她一直不明白,父母到底是怎样的一种结合,母亲把自己的一生嫁给了酒和暴力。
她的父亲有着东北大汉的豪爽,也有着酒鬼的粗鲁和残暴。在她稚嫩的肩膀上,从小便扛上了半是风雨半是阳光的家。母亲的爱,成了那抹温暖的阳光,在她艰难的人生路上照耀着前行的路。
她对儿时的记忆有着本能的恐惧,我不敢去想一个不想去回忆的童年到底是怎样的童年。回忆本是一种再生,逝去的世界在回忆里又会重新活过来,我们的人生也因有了回忆才更加饱满和温暖。
2.
而对于她,回忆代表了一种毁灭,是一种深深的痛楚。
无论白天还是黑夜,醉酒的父亲总是把满身的怒气和心中的不满发泄在她母亲的身上,发泄在家中为数不多的家具上。苦命的母亲除了撕心裂肺的哭喊外,能做的只是抛下年幼的她,夺门而去,消失在她的世界里。
每每生命中那一点仅存的温暖流走后,她那如蒲公英般的身躯便无枝可依,只能在黑暗的世界里飘摇。
当她年纪稍长,对苦难的理解更加深刻,对母亲的理解也就更加深刻。若母亲再次在茫茫的夜色下出逃时,瘦弱的她便会拿起小小的手电,去寻找生命中那抹微弱的光。
她知道母亲又一次走向了死神,此时能够在母亲多次徘徊的悬崖边拉她回来的也就只有这朵柔软而又坚强的蒲公英了。
茫茫夜色下,一双瘦弱的小脚在大山的深处踩出沉重的脚印,她不敢有片刻停留,更忘记了人本能的恐惧。一束昏黄的灯光在寂静的大山里成了最显眼的的颜色,惊起了栖息的归鸟,也照亮了她心里最沉重的苦涩。脚下的荆棘没能留住她寻找母亲的脚步,在这条艰难的路上她慢慢长大,慢慢懂得用自己的双手去拥抱苦难的人生。
3.
有时她也会抱怨命运的不公,为母亲的遭遇鸣不平。她的母亲出生于上世纪五十年代,一出生便失去了享受幸福的权利,因为她是一个女孩。在那个重男轻女思想非常严重的家庭里,母亲从小就受到不公平的待遇,每次苦活累活做得最多,吃的用的很少得到。
快点长大嫁人就成了她母亲最热烈的渴望,未曾想嫁人只是另一种苦难的开始。
时间没有带着任何的情感,毫无停留地向前。这一年,她母亲在长久的折磨和困苦中病倒,当医生用平淡的口吻告知母亲所剩时日无多时,她平静地接受了这一切,让她意外的是,身上竟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
因为这一天的到来在她的意料之中。在她最美的花季里,她心里也曾有过挣扎,但有时她会想或许这是母亲最好的解脱。
在母亲最后的日子里,她每天平静地为母亲做好饭,每天为母亲换上干净的衣物。“母亲虽然苦,但她一直很爱干净,我想她干干净净地离开。”这是她觉得能给母亲做的最后一点事,也是给我印象很深刻的一句话。
4.
人生有时候真的很奇妙,当一个人用她对生命和生活最本真的渴望与热情去拥抱它时,它也会停下来抱抱他。
虽然医生已经下了“最后通知”,但她母亲竟然奇迹般挺过了一个又一个春秋,已逾花甲的父亲每日陪伴在母亲身旁,他也开始反思自己的人生。
昔日嗜酒如命的父亲那双干枯的双手已很难举起重重的酒杯,也很难捏紧往常砸向母亲的有力的拳头。
慢慢地,深重的怨恨输给了时间。
她说,选择原谅这个粗暴的男人是在一个晨光熹微的春日。她看到在病床前悉心照料母亲的父亲,眼泪夺眶而出,此时的她不知是对人生苦难的释怀还是第一次因为被感动而流泪。
当滚烫的热泪不断滴向提着饭盒的手时,已经对眼泪麻木的她开始注意到窗外的春天已经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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