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老师与范仲淹的《岳阳楼记》

        最初知道范仲淹这个名字,是在街亭初中读初三的那一年。八十年代初,改革开放不久,正是百废待兴之时,我遇到了我的班主任兼语文老师毛奎浩老师,也遇到了范仲淹的《岳阳楼记》。那个时候,课程所学的内容并不多,很多知识启蒙都比较晚,我记得我是在初三才刚刚接触到文言文,接触到之乎者也的。不像现在这些孩子,小学三年级已经开始摇头晃脑吟诵古诗文了。

       毛老师算得上是我的文学启蒙老师,我是在毛老师课堂上那种眉飞色舞,啧啧有声的品读之中,开始领受文学作品的无限趣味的。毛老师跟我爸先后共事近二十年,所以我打小就认识这位身带残疾的老师。但真正了解毛老师的人品和学识那只能是在走进他的课堂,接受他春风化雨般的教育之后。我是在最近跟我弟弟的聊天中,无意之间得知毛老师也是我弟弟初三的语文老师的。可见,毛老师是多年执教初三毕业尖子班,肩负众多学子人生中第一次择校大考重任的优秀老师。

       他一生饱受病痛的折磨,类风湿关节炎毁了他的双腿,使他行走困难。这个世上并没有感同身受,我无法体会毛老师身体上遭受的种种痛苦,但我却记住了毛老师拖着病腿,上半身微微前倾,脑袋和脖子向前一伸一伸,缓慢但努力前行的样子。教室里有一根差不多跟讲台齐平的高脚凳子,为的是让毛老师感觉身体吃不消的时候,可以坐着给我们上课。哪怕是累了做个支撑,在上面靠一靠也好。但除非是自学课管班,毛老师似乎从来没有坐着跟我们讲过课。只要走进课堂,打开课本,站在讲台上的那个人就比任何人都要有生气。他表情丰富,讲到动情处,或蹙眉,或嘴角上扬,面颊上不知不觉也会飞上点红色,更有甚者,已过不惑之年的他,还时不时显出孩童般天真的酒窝。

        也许是初学文言文的原因吧,我对《岳阳楼记》中,范公描写巴陵胜状,洞庭景色的那些文字,并不能很好地理解,也忘了毛老师是如何讲解的。但我却真真切切地记住了范公的那几句议论。第一句“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毛老师虽然病痛在身,但他对工作兢兢业业,一丝不苟。我从来没有见过他在学生面前展露过一丝愁容,他总是面含微笑,循循善诱。哪怕是当类风湿累及心脏,病入膏肓之时,在人前他依然勉力露出笑容,只是面颊清癯,眼睛清亮,惹人心疼。我最后一次在办公室见到他,他刚刚从县城医院出院回校,我看到他骤然消瘦的模样,差一点落泪。但毛老师依旧朝我浅浅一笑,似乎对自己的疾病不以为意。此后因为父母工作的调动,我不再去街亭,也自然见不到毛老师了。然而不久就从父亲处听闻噩耗,毛老师未及退休年纪,便不幸病逝。直至与毛老师天人永隔之后,我才真正理解了什么叫“不以己悲”。

        还有两句自然是“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和“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毛老师虽然是用诸暨话讲课,我在当时也搞不懂什么是“庙堂之高”,什么是“江湖之远”,但他朗读《岳阳楼记》的时候,神采飞扬,语气抑扬顿挫,气势开阔,颇有范公心忧天下的胸襟和气度。毛老师叫我们把这几句话记住了,背熟了。然后,四十多年过去,只要提到范仲淹,首先想到的就是范公的忧乐,想到毛老师讲课时宠辱皆忘,沉醉其中的风采。

        这次去建德梅城,也就是宋时候的睦州,范仲淹曾经因为极力阻止仁宗皇帝废除皇后郭氏而被贬到睦州任知州。我在梅城看到范仲淹倡议修建的龙山书院,看到范公堤,看到当地人为纪念范仲淹而建的思范坊,看到牌坊背面的“先忧后乐”四个大字,仿佛范公从书本里走了出来,变得可触可摸,生动鲜活起来。我自然想到了毛老师给我们上的范文正公第一课。昨天是教师节,特以此文纪念我的恩师毛奎浩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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