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紫雪说,她不会再相信我,不会再相信这个世界。
说这话的时候,紫雪背对着,残阳下流着血的影子完完全全地笼罩了我,这挡住了我所有的温暖。
我在紫雪单薄的流着血的影子里,看不见紫雪漂亮的眼睛,那双一直来都会跳跃扑闪如精灵的眼睛,那个时候一定结了一层冰,一层冒着寒光的冰,冰凉得,要将我彻彻底底地粉碎。
从紫雪灵魂里滋生出的冰必将由紫雪的眼睛里流淌出来,把这个肮脏的世界覆上一层冒着寒光的冰。引来一场纷纷而孤独的雪,消去一切罪恶的影子,以及紫雪所有的伤痛。
我知道,那场雪已经在紫雪的心底里寂寞地飘扬了……
而我,残阳死去后的我,只能看着紫雪单薄的流着血的影子渐渐消失,一同消散了我周身所有的温度。
我嘴唇轻轻地动了动,可终究没有说出话来……
紫雪是我开学第一天就认识的。那天,位于城郊的忘川一中格外的繁忙,大大小小的汽车,形形色色的人群,把这座全市最大的学校也拥挤的如同乡下的集市。
各种欢声笑语,珍重道别,叮咛嘱托不绝于耳,像是家乡年夜里天上的烟花轰轰地响。
独自一身的在人海里穿寻的我,暗暗对自己说,双蓝,从今天起,你就要开始自己一生最重要的时光了,无论如何,都要做最优秀的学生,绝对不能辜负爸妈和家乡的期待!
三年后的我,再回想起当时那傻傻单纯的心语时,一股悲酸便立刻如洪水般把我淹没,于是我总会被自己的眼泪呛得说不出话来。
忘川一中是忘川市最好的中学,而我的家乡却是最偏远的地区,忘川市地图上的一角,一个小小的几乎看不见的一点就是我的家乡。可却是那一点温柔地护着我,护着我过完了所有安静温馨的童年和少年。最终我怀抱着少女小小的壮志与傲慢,告别了晨曦里的家乡踏上了忘川一中的旅途,一条让我遍体鳞伤的不归路。
“真是,到底该到哪里去报道啊!” 我挤出了人群,找到一块较开阔的草坪,把大包小包一股脑的都扔在了地上,擦了擦额头的浸出的汗,胳膊已经酸的不行,手掌也都是红的印,似乎要浸出血来。
是我坚持要求自己一个人来报到,虽然父母一个暑假都都满心焦虑地说,一个女孩子带那么多东西怎么能方便呢?大城市里人多而乱可不像小地方,要是万一……
可是正考上忘川一中正意气风发的我,怎么会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于是我就用了一个暑假的时间给父母做思想工作,说什么新时代的女性要有担当一面的独立精神,要有不怕困难的坚强品质,要有开拓进取的创新意识……
终于,只有小学文化的父母被我一个暑假的喋喋不休给同化了,衷心地同意我一个人去忘川一中。
其实,我知道那些只是我的说辞罢了,真正的原因正藏在心底最阴暗的黑屋子里,不敢把它放出来。就连我也会偷偷惊异自己为什么会有那种虚伪的想法,以至于不敢丝毫地触碰,拼命地去否决和遗忘。可是我知道那就是十六岁的我,不知不觉间就披上了虚假外衣的我。
我宁愿独自去面对未知的世界,也不愿意身上沾染着低人一等的记号,哪怕这种记号是生我养我,疼我护我的父母。
是的,十六岁的我,心底里潜藏着对父母和家乡的鄙夷和厌恶。只是从来没有人知道而已,我也不会让人知道,哪怕是高中三年里我最亲密的朋友,紫雪。
小孩子终究是小孩子,特别是我这种十几年来只会读书和考试的孩子,所有的豪言壮志都只配在语文作文上舒展。在现实中,哪怕是一次小小的报名都令我手足无措,满头大汗,只能躲在人群之外暗自抱怨。
“那边的同学,别踩草坪!”
就在我一边擦汗,一边皱眉的时候,学校的巡逻车远远的开了过来。车上两个穿着制服的中年保安,一人开车,一人拿着橡胶棒直直地指着我。
当时我一个刚从乡下来的人,哪见过这种场面,顿时心里就砰砰砰地响了起来,从小学到初中我可都是被老师父母捧在手心当夜明珠的,十里八村得一提到我的名号,都是清一色得赞不绝口。
想不到今天才刚刚踏进校门,连组织都没找到,就被人指着鼻子教训了一顿。这是多大的委屈啊!
被保安训斥的我,一时间只记得心里砰砰得响,脑子里轰轰得,竟然结结巴巴的连话都说不出来了,更别说把那些大包小包的从草坪上挪开了。
“同学!你没听见我说话吗?” 我记着拿着橡胶棒的保安眼睛瞪得圆鼓鼓的,这下我更是被吓着了。
我木木地站在那里,手足无措,只感觉自己瞬间成了光天化日之下千夫所指的罪人,背上脸上整个身体上都是火辣辣地烧,好像所有人的眼光都齐刷刷地带着鄙夷注视着我。
第一次,我感受到了恨不得有个地缝钻下去的真谛。
后来每每想到那种天塌了一般的窘迫,我都忍不住笑自己那时是多么的天真脆弱,就像司阳说得,真真得是一个生活在书本里见不得半点委屈的公主呢。
公主,我是多么喜欢司阳这么称呼我啊,哪怕,哪怕是抵押上紫雪的生死……
“你好,双蓝!”
紫雪就是在那时,我感到最无助的时候出现的,她从身后轻轻拍了拍我正火热的肩膀,一声简单的问候,如同一泓夏日的清泉带个了我前所未有的冰凉和舒适。
我还未缓过神来的时候,紫雪已经把我的大包小包从草坪上提了下来,那两位保安叔叔一看见紫雪,似乎立马就眯着笑眼走开了。
他们当然是眯着笑眼走开的,紫雪是我还未见的同学,更是忘川一中校长的独生女。这是和紫雪认识好长时间以后我才从别人口中知道的。
看着保安的巡逻车背离着我驶开了,我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这才想起好像有一个甜美的声音曾在我耳边响起,有一次轻柔的一拍曾落在我的肩上。
噢!有人帮了我!
我赶紧转过头去,准备郑重地道出我来忘川一中后的第一声谢谢,可当我看见那如同仙女般的面容,精灵般的眼睛,天使般的笑容时,我立刻觉得了“谢谢”的寒酸,就像我的寒酸一样。
寒酸的“谢谢”从我的嘴唇掉落在了地上,碎成了粉末,又彻底地消融在了阳光里。
我木木地凝视着紫雪,心不跳,脑不响,周围一片寂静,阳光消散,像是在黑暗里凝视着降世的圣女。
面对保安和紫雪我都说不出话来,这就是带着骄傲和壮志来到忘川的我,十六岁独自一人的我,感谢、羡慕、崇敬紫雪的我,心底的黑匣子里又装入了说不出嫉妒的我……
好在紫雪根本就没有在意那件事,像是没有发生过,她笑着对我说,如同认识多年的老朋友,“走,我们先去宿舍,这大热天的。”
“不好意思,那个……那个……你是——”我定了定神,支支吾吾地问道。
“噢”紫雪恍然大悟一般,用手拍了拍额头,说道“你还不认识我啊,我叫紫雪,和你都是高一六班的。哈哈,因为我帮班主任整理资料的时候看过你的照片,所以认出你来了,你叫双蓝,对吧?”
“嗯,对,双蓝。”我想大概是这个比较奇怪的名字才让紫雪记住了我,不过当紫雪说起高一六班的时候,我才突然想起自己还没有去报到,这时已经是大中午了,虽说已经是秋天,可忘川的太阳还是毒得很。
“紫雪,今天是班级报到的日子吧?”
“哎呀,没关系啦!不过是和老师同学见个面罢了,以后见得机会多的是呢,不在乎这一次。”紫雪说着已经提起来我的包,“走吧!我带你去宿舍,好像我们还是邻居呢!”
“我来提就好了!”我赶紧伸手去抢紫雪手里的包,里面大多是我的衣物以及过冬用的棉被,还有几本我喜欢的书籍和其他一些杂物。
“别见外啦!来,我们一人一半。”紫雪没有丝毫地做作,似乎也没看出我的窘迫,豁达地把装着衣物的包塞到了我的手里,我知道那是最轻的,我想再多拿一些,可紫雪已经左右手各提着一只走在了前方。
一路上,我的脸不由自主地红着,看着周围拖过地各式各样精美的箱子,我把头尽可能地低下,不去看我手里老式带着土味的布包。
紫雪却毫不在意这些,或者她压根没有注意到和周围其他人的行李有什么不同。她和我并肩走着,像是早晨的云雀一般,叽叽喳喳地对我说个不停,虽然大多数话题我只能嗯嗯啊啊地应付。
紫雪和我说,我们的班主任是忘川出了名的魔鬼班主任,在他手下感觉整个高中都不好了;紫雪和我说,数学老师是个人未老头先白的小老头,语文老师是个风度翩翩的君子,英语老师是个……;紫雪和我说,我们班的男生都一个比一个长得寒酸,活脱脱古代的书呆子大集合;紫雪和我说,……
总之,一路上紫雪和我说了很多很多,好像要把她的全世界都说给我听,那时的我还不知道紫雪为什么对我那么情切,像是对待分别多年的密友。
可是我越是听见了紫雪的世界,我感受到的就越是那种遥不可及的距离感,像是物理课上的两块磁石,紫雪的N极永远接触不到我的S极。
“啊!终于到了!”紫雪把左右手的包放在了303宿舍的门口,呼出一口气,甩了甩手,我看见那双雪白晶莹的玉手已经被勒得通红。紫雪注意到了我愧疚的眼神,没说什么,对我轻轻笑了笑,悄悄地把两只手放在了穿着白裙的身后。
“双蓝,这就是你的宿舍,旁边那个就是我的。”紫雪指着302宿舍,对我说道。
“嗯!”我对着紫雪露出个笑容,犹豫了很久,终于还是决定说出来,“紫雪,今天谢谢你了……”
“嘿嘿,百年修得一面缘,更何况我们以后可是要一起生活三年的,这可不知道要修多少年才有今世的福分。你可不许把我当外人噢!”紫雪似乎很高兴,露出的笑容真的让我恍惚得如同看见了天使。
“喂!紫雪!”紫雪的话音刚落,又是一声清脆的声音响起,比起紫雪甜美活泼的音色,这声音里掺杂了一丝娇柔的杂质,不再那么纯真。
我和紫雪都随声望去,我只见一身淡黄色长裙的女生,披散着一头乌黑闪光的秀发。恰到好处的瓜子脸,下巴尖而圆润像是水滴,皮肤白皙,五官清秀。活脱脱的大美人胚子。
“是云儿呀!”紫雪对着来人眯着眼,故意把声音扯的细而柔,打了声招呼。又转过头压低了声音对我说,“她叫安云儿,也是我们班的,追求者如云的大美人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