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确不知该如何描述此时此刻的心情,是开心,还是失落,我竟也不清楚了,总之,我是逃离这个让我又爱又恨的地方了。
想到那一天舅舅与我“谈心”,眼泪只能抑制不住地往下淌,本来足够此次行程的纸抽,经过一阵“洪流”的突袭,早已所剩无几,以至于因为害怕在车上没有纸方便而努力抑制自己的眼泪,不敢再继续哭下去。“我真的劝你不要再念了,你爸妈真的不容易,读不了书可以试着走别的路。女孩子嘛,书念得太多不好,差不多就行了…”。此时的我刚上研一,学校在北京,虽然算不上名校,但在自己的领域里也算是佼佼者了。想起准备考研的那一整年,拖着走在死亡边缘的身子,下定拼了命也要考上的决心,考试前的每一天对我来说,都是用生命去换成绩,扪心自问,最终的分数,每一分都有实实在在的生命的分量。以致于考试结束后,身体糟糕到身边人都无法理解的地步。同时,长期的自我压抑让我患上了轻度抑郁症。我仍然记得出成绩那天看着屏幕上的387分我有多兴奋。当时我生怕是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从而反反复复退出登入了3次,才发现屏幕上的三个数字始终没有变。我又害怕那三个数字消失,以至手机屏幕即将变黑时一次次将它点亮,生怕黑过之后再亮起来它已变成别的数字。我就这样反反复复确认了好多遍,悬在半空的心才终于落了下来。我的内心开始呐喊,这种呐喊是喜悦至极所致,我成功了,我的生命终于没有白费。我欣喜若狂,在心里欢呼了一千遍一万遍“我考上了”,暗自庆幸这些魔鬼和地狱般的日子终于离我远去了。
我开始有暇顾及我的身体。开始准备考研的时候也正是自己成功从130斤减肥到80斤的时期,那时的自己,每天靠着一个苹果的热量完成一天的学习和运动,运动的项目包括早上1小时的游泳,中午半小时的瑜伽或慢跑,下午半小时的跳绳,以及晚自习后2遍30分钟完成的26层爬楼梯,不断地有人问我,这么拼地减肥是不是有对象了,我总是笑笑说不是。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在争一口气,我要杀灭所有曾经对我“丰腴”的身体投来鄙视的眼神,我要堵住所有曾经对我走起路来地动山摇而冷嘲热讽的嘴。从此以后,每天1个苹果,有时害怕一个苹果可能也会毁了自己的计划,索性用一杯白开水来替代。这样的日子持续了1年。另外,被“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灌输得甚深,我深信我能打下江山,守得这一片江山自然也不在话下。于是就这样尝尽各种办法让自己保持最瘦的状态保持了1年。此时已经到了考研的起步阶段,我没有考虑过自己走起路来都满眼冒金星的身体,也没有考虑过用1年来应付到底有多磨人,我只是坚信,我能减肥成功,我也希望能够考研成功。
去年夏天,我休学了,原因是身体太虚弱,无法完成当前的学业任务。我的导师,我的班主任,还有我的父母,都劝我休学,我开始是坚决不想半途而废的,一直都感觉休学退学什么的离我太远了,但是迫于各方压力和自己的身体着想,我最终选择了让步,提交了休学申请。
同年暑假,在母亲的劝谏下,我回到家休养。我想我有必要先交待一下我的家庭情况,我家有五口人,爸爸是当地工厂的一名普通工人,母亲在小镇上打打零工或者当饭店服务员。在我之下,还有上高中的妹妹和上小学的弟弟。很明显,家境不怎么好。所以我家的选择就是,谁能凭自己本事往上考,家里砸锅卖铁都会供他念,而现在,我就是那个人。
但如今,我的舅舅背着我爸妈三番两次地劝我退学,每当这个时候,我形容不出来我心痛到何等地步,作为我最喜欢的东西—书,和与书联系在一起的环境,一旦离开它们,我知道,比夺取我的生命更加痛苦。我始终认为,剥夺一个人的精神远比剥夺一个人的身体要可怕得多。我可以晚上快跑着穿过幽深的巷子去做家教,可以周六周日顶着烈日或冒着严寒去发传单忍受路人的冷眼,也可以节省到一个月只用几十块钱的生活费,但是请不要剥夺我唯一的精神寄托,它藏在书里,藏在我的大学里。这些是让我生命如此绚烂,如此不同的唯一理由,只求求你们,不要剥夺我活下去的唯一理由。
今天是大年初九,也是我离家的日子,晚上6点的车,我将在母亲那边所有亲戚相聚的浓浓年味中离去,本以为能成功地掩饰自己天翻地覆的心情,直到坐上远方的火车。最终,我没能阻止自己,眼泪无边无际地往下流,因为看见了那张意欲剥夺我灵魂的脸,想起来暑期的那场促膝长谈。我哭了,试图按捺住自己,没想到却越发严重,索性,就让我任性一回吧,丢下了爸妈和一些亲戚的叮咛,自己扛起了沉重的背包,拖着收拾了一上午的行李跑出了家门,失声痛哭,任由眼泪清洗久旱的双眼。
车开了,望着这个远去的让我又念又恨的小镇,我暗暗地起誓,总有一天,我一定会带着我的“灵魂”走出一条路给你们看,等着。
眼泪越发肆无忌惮了,窗外已是一片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