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岁那年,我成了网瘾青年。
那时候大四,我整日整夜玩电脑,是的,整日整夜,除非不得已要吃饭或者上厕所。我一个朋友住在隔壁楼,她连续三天打电话给我,叮嘱我去食堂吃饭的时候叫她一起。我假装没有接到电话,不曾叫她。和她吃饭要聊天,我不愿意花时间聊天,因为要急着赶回去上网。
我不玩游戏,也不逛淘宝,从早到晚看腾讯新闻,一篇又一篇。一则新闻快看完的时候,我就开始发慌。但还好,每篇末尾都有几行蓝色小字——推荐阅读,我可以马上点开一篇新的。
就这样连续刷了一周,长时间盯着电脑屏幕带来的不适感越来越强,肩膀像针刺一样,连带着脖子一起,抽着痛,眼睛干涩流泪,视线模糊不清。从最开始点开文稿时的兴致勃勃,到后来大脑麻木到无感,甚至想吐。可我还是一篇又一篇的点开,每一篇文章结束后的蓝色小字都像是一个信号,在那两三秒的时间里,焦虑感像一只怪兽,追着我没命的向前跑,只有打开新的一篇文章开始读,才会感到安全。但是当页面上显示数据正在下载的白色圈圈开始转动的时候,一种巨大的憎恶感油然而生,我知道自己不该一次又一次的把时间浪费在这些并没有什么卵用的社会新闻上,这个节骨眼上,我应该滚去写论文。
我已经记不清楚后来是怎么下定决心开始写论文,大概是避无可避,再也拖不下去了。还好,我终究是顺利毕业,当时的这段经历也像是随手丢弃的旧衣服,再也没被想起过。
直到最近,我在纸上写下自己这些年的变化,翻看以前的记录,每一次的自我评价都离不开一个词,逃避。本子上的日期写着2014年10月20日,是黑色碳素笔写的一行潦草的小字:我是一个爱逃避的人,不喜欢面对问题,有拖延症。
最先跳入我脑海的,是大四那年重度网瘾的经历,我开始问自己,我在逃避什么?
作为一个大四的毕业生,我当然应该抓紧时间写论文,而不是整日整夜看新闻,它们真的一点意思都没有,但每一篇结束,我还是会点开下一篇。因为我知道,一旦停下来,我就不得不去写论文,而我不想写。
我以为自己只是在逃避写论文,以为那时并不明白真正害怕的是什么。后来我才慢慢领悟,那时候的自己已然心如明镜,只是不敢面对。
我逃避的是自己的内心,是拥有自由的责任。如果这个真相摊开在眼前,再也糊弄不过去,该怎么办?我不知道怎么办,于是坚持欺骗自己,千方百计阻止不想面对的结果发生。
有一个朋友曾经对我说,不要拿你的拖延症当借口,你明摆着不想做这件事。这句话在我的两耳之间,停留了大概0.01秒,转眼就被忘记,到我终于明白的那一天,才知道太晚,那种遗憾和悔恨简直像同时失去陈坤黄轩彭于晏外加50支口红的抵用券。
我喜欢归类,喜欢有规律。生活中的每一件事都被我不假思索的分为明显正确和明显错误的,而归类标准来自于主流价值观。我从未怀疑过,这个分类是否有问题?它是否适合我?做所谓正确的事会快乐吗?如果不做,生活又会有什么不同?这些问题效果出奇的好,马上得出答案。我逃避是因为那些事对我一点都不重要。不管它们是好的结果还是坏的结果,我不关心,也不需要。
直到现在我才敢承认,没有做,是因为压根不喜欢。这件事,我花了三年。在我水平不够的时候,完全想不到要问自己问题,也没想过要承认错误。
看,连认错也需要智商和勇气。不敢承认是因为按个人喜好来做事,必然会和主流价值观有分歧。选择和大家一样,意味着不用思考,独自承担风险的几率会小很多。有人帮你选好了,照做就是,如果错了,别人也和你一样,不用担心该怎么办,因为有同伴和参考对象。而自己选,就需要思考,要保持警惕,要承担选错的风险,要判断该怎么做。
我拒绝面对自己的愚蠢和脆弱,不想思考,不想承担责任,所以会不假思索用别人判断好的结论来指导生活,说服自己去执行一个内心不认同的指令,这个谎越撒越大,直到难以为继,我不得不亲手将它戳穿:口口声声说想要自由的人,没胆要。
自由意味着迷失方向,选择身无长物的进入一个未知的领域,那儿没有可以参考的尺标,也没有人可以依靠。我拒绝恐慌无着,只想要正确答案,也宁愿相信自己没有喜好,给我什么我就能接受什么。可我远没有我以为的那样了解自己,我被指引着前往,又被另一种力量拖住脚步,一边试图说服自己相信这个方向是正确的,一边憎恶自己为什么没有做到。帕斯卡尔说:人是一根有思想的苇草。先哲早已意识到精神力量的强大,这种力量不因为身体的脆弱易折而损耗,哪怕面对的是宇宙洪荒,也可以立于不败之地。而强大的另一面是无法回避和消抹,它沉淀在我的每一个细胞里,深深的扎根骨髓。这就是我的内心,而我天真的以为自己可以欺骗它,或者避开它。可只要我活着,它就存在,只有跟随它的指引,才能获得安宁。
逃避远不止无法承受那么简单,在大脑还不清楚自己到底想要什么的时候,身体早已经给出答案,但这个信号却被我简单的归结为拖延症。直到现在,我才心痛自己所错失的,那已经不再是时间这样看起来分外宝贵的东西,而是时机,做出重大选择的节点,千万载都不能再重逢。时间在惩罚愚蠢的时候总是毫不留情。
另外一个朋友曾经说,不要给自己设限,人生的自由已经太少。用逃避来描述自己无异于暗示:我应该得到点什么,如果我没有去争取,那是不对的。但事物本身并没有对错之分,它们是多维的、变化的,硬要把它们塞进固定的格子里,想要一劳永逸,无异于试图用渔网拦住海洋,困住的,只有结网的人。
人永远无法摆脱自己的肉身和所处的世界,但人又是自由的,每一分钟都可以做出选择,怎样度过?做什么事?甚至连做好笼子铺好网,或者假装出不去,都是自己选的。可以选择的人生,就没有了正确与错误之分,因为没什么是必须要得到的,听从自己的喜好,做有用的人,这样简单的信仰已经足够指导长长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