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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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去春来,万物复苏,可是邢石村的春天,却似乎总是来得晚些,带着几分迟疑与不舍。村头的老槐树下,一位瘦弱的小女孩正蹲在地上,用树枝在泥土上勾勒着一笔一划,那双清澈如水的眼睛,盯着地上的简单笔划出神,她多么渴望像哥哥一样,可以去学堂上学。这个孤独的小女孩,便是邢春燕。

春燕出生在一个贫寒的家庭,也可以这么说,整个邢石村,家家户户都是贫困家庭。春燕家的一间土坯房摇摇欲坠,屋顶的瓦片每逢雨季便漏个不停,仿佛连老天都在为这家人的命运叹息。她的父母,一对勤劳而朴实的农民,终日在几分贫瘠薄地里刨食,却依然难以维持一家人的温饱。春燕的出生,给这个本就贫困的家庭更是雪上加霜。硬要说喜悦,那就是春燕被父母寄于了“厚望”,她是要用来换取哥哥的幸福生活的。

邢石村有个不成文的规定,男孩被视为家族的希望,是传承香火的重要人物,而女孩,则常常是用来换取金钱的商品。春燕的父亲,一个沉默寡言的男人,内心深处也有着这样的偏见。每当夜深人静,他总会坐在门槛上,抽着旱烟,望着星空发呆,心中暗自盘算着如何能让儿子娶上媳妇,而春燕,似乎就成了他心中那个不得不牺牲的唯一“棋子”。

母亲虽然些许心疼春燕,但在那个时代背景下,她也无力改变什么。她只能在夜深人静时,悄悄地为春燕缝补衣裳,用那双布满老茧的手,带着些许温柔地抚摸着女儿的头,眼中满是无奈与歉意。

时光流转,四季更替。从小就懂事勤劳的春燕,一转眼就出落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父亲时而盯着她发呆,看着女儿姣好的面容,他心里盘算着,一定能卖个好价钱。

眼看春燕的哥哥就到了成婚的年纪,春燕的父亲愁呀。他到处找媒人给说个儿媳妇,别人要么开口就要三万元礼金,要么媒婆来他家看了看,摇摇头就走了,没人愿意接这个活儿。乡间有句顺口溜:“富阳门,中当门,死也不嫁邢石村。”春燕的父亲想到儿子老大不小还不能娶上媳妇,愁得一宿一宿睡不着觉。他时时蹲在墙根下,抽着那呛鼻的烟叶,目光呆滞地望着连绵不断的深山。儿子娶不上媳妇,莫非我老邢家要绝后?不行,得想办法。

这天,活跃在村里的赵媒婆又来到了邢家村,春燕的爹仿佛是见到了救星。赵媒婆给他们村解决了不少单身汉的婚事,通常赵媒婆把村里的女孩,介绍给同样是穷山僻井的山沟沟地那些娶不上媳妇的人家。长得好看的,主人家愿意花三至五万买一个媳妇儿;哪怕就是身上有点毛病的,也能卖个二万元。村里的很多光棍就是通过神通广大的赵媒婆花钱买上媳妇儿的。

春燕爹手足无措地把赵媒婆请进破漏不堪的家,春燕娘忙着招呼,请求赵媒婆帮帮忙。赵媒婆那双滴溜溜的眼睛,一下就被长得亭亭玉立的春燕吸引住了。她拉着春燕爹走出门口,靠近老邢耳边嘀咕道:“有家人愿意出五万高价,但就是那个男孩有少许不灵光。”春燕爹异常坚定地说:“行,没关系,就请求你安排。”赵媒婆留下句:“等消息。”就大摇大摆走出了邢家院门。

这天,春燕父亲找到春燕,笑眯眯地说:“燕儿,想吃点好的不?”春燕开心地说:“爹,我想。”于是,春燕的爹带着春燕翻山越岭,走了足足六个小时,才来到一个稍微热闹的墟市。春燕第一次踏出大山的家门,看着墟市里的陈设,睁大了眼睛。春燕的父亲卑躬屈膝地求店小二,让人家卖了半份红烧肉,还有半份韭菜炒鸡蛋。看着两道香喷喷的热菜,春燕竟然一时忘了动筷子。盯着菜看了好一会儿,春燕父亲用手捅了捅春燕的肩膀。“吃啊,傻丫头。”听了父亲的话,春燕像得了号令一般,伸手就抓菜,左右手同时开工,一会儿就把嘴巴弄得都是油。饭馆里其他的食客看着这父女俩,笑出了声,还有人指手画脚的。春燕才不管那些,饿惯了的她见到美食,自然顾不得什么礼节。等春燕就着大馒头吃了一个半饱,她才发现父亲一直没有动手。“爹,你怎么不吃?”春燕问。春燕的父亲笑眯眯地看着她,说:“吃吧,你吃,爹刚吃过了。”

那天晚上,春燕躺在黑漆漆的屋子里,还在回味那顿大餐。等家人的呼噜声四起,春燕还是睡不着,摸着自己圆滚滚的肚子,心里高兴。到了半夜,春燕撑得实在有点难受,于是走出屋子到院子里赏月。刚迈出房门,春燕停下了脚步,她望见院里的大槐树下有个人影坐在马扎上,一团团蓝色的烟雾围绕着那个人,像夜里的鬼魅一般。“睡不着啊?”春燕的父亲觉察到春燕的到来,吐了一口烟,又说,“溜达溜达吧。”春燕怯怯地来到父亲身边,问:“爹,你怎么还没睡呢?”春燕的父亲笑着摸着春燕的脑袋,说:“你想不想每天都能吃饱饭?”“爹,我想。”春燕高兴地说。

第二天早上,春燕睁开睡眼惺忪的眼睛,发现自己的身体在晃动。她一下子精神了,想要起身却发现自己根本动不了,只能脑袋左右扭动查看情况。

“呦,怎么醒了!”

“是啊,怎么这么早就醒了。”

听到几个陌生男人的声音,春燕拼命挣扎,但是她发现自己的身体被棉被捂住了,而棉被外面捆着绳子,绳子绑在前行的牛车上。春燕猛烈地扭动着脑袋,却发现身边好几个陌生男人跟着车跑着。终于,她发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春燕的父亲满脸严肃,气喘吁吁地跟着车跑着。

看到春燕醒了过来,父亲一下子哭了出来,但是他并没有放慢脚步。“燕儿,爹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啊……”

“爹——爹——”

父亲手扶着牛车帮,满脸已经跑得通红,汗水和泪水一滴滴地掉落着。一只布满老茧的手努力扒开春燕身边的棉被,把春燕的脸清楚地暴露出来。父亲伸着脖子想再看春燕一眼。

“哎呀,邢老头啊,你就别跟着了,十几里了,还远着呢!”

“是啊,回去吧,邢老头!”

陌生男人们连推带劝地把父亲推离了牛车,父亲声嘶力竭地喊着:“燕儿,爹对不起你了。”

“爹——爹——”

伴着一声声“爹”,春燕艰难地回过头去。在她的视线里,父亲无助地跪在尘土飞扬的土路上,望着牛车远去的方向。春燕的余光望向爹,那一刻,她的眼眸里充满了恐惧。泪水滴落在黄土路上,连“啪嗒”的声音都没有,春燕第一次尝到了被抛弃的味道。

在一个挺宽敞的农家院子里,一群人推着一辆小牛车进来了。车上捆绑着一个小姑娘,就是春燕。院子的四周围绕着二层的小土楼,土楼上站了好几个妇女,正扒着围栏看热闹。

看到牛车进院,一个老太太着急忙慌地跑下了楼。“呦,你们轻点,别给我弄坏了!”

春燕听到了老太太的喊声,以为她在说什么物件。直到自己身上的绳子被解绑,有人过来抓她胳膊,她才知道老太太在说她。四个彪形大汉第一时间抓住了春燕的四肢,然后一用力,把春燕整个抬了起来。春燕像过年的猪一样,努力挣扎着,晃动着身体,可是毫无作用。

过了一会儿,春燕像飞在空中一样,飞了一会儿,飞到了一个黑暗的小屋子里。还没等她缓过神来,她听到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就是“咔嗒”一声锁门。

春燕从棉被里钻出来,发现自己只穿着单薄的睡衣,连一件棉大衣服都没有穿。她赤脚下地到处踅摸,突然听到门外脚步声,吓得她赶紧又钻到了被子里,把被子紧紧地裹紧身体。

门开了,走进来一老一少两个男人。春燕赶紧把头蒙起来,只露出一双眼睛观察着来人。年轻的男人嘻嘻哈哈地,嘴里嘟囔着:“棉花糖,小糖人,吃饱肚子要杀人儿。”这一阵嘟囔把春燕吓得整个缩到了被子里,连眼睛都不敢再露。

老男人上来粗鲁地扒开被子,把春燕上身全都暴露了出来。春燕赶紧又裹紧被子,可是老男人上来就扒被子,直到把春燕的头暴露出来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是这个,没错了。”老男人满意地笑着。

年轻男人还在嘟囔:“棉花糖,小糖人儿……”

老男人恶狠狠地拍了年轻男人一巴掌,喊道:“傻儿子!今天晚上看你的了!”

傻儿子被打了还不知道害怕,笑嘻嘻地说:“爹,棉花爹,小糖爹……”

老男人叹了一口气,拉着傻儿子骂骂咧咧地出门了。

这男孩就是青石村老李头家的傻儿子,小名叫傻根。老李头家虽也是青石村这穷地方的一户普通人家,但老李头有一手绝活,他会打猎。村里人称他为“不留活口”,意思是,只要老李头看中的猎物,没能逃出他的手掌心。在青石村这种深山老林里,他这手绝活,让他成为了青石村中最有钱的一家人。加上他是村里的队长,许多人还得眼巴巴指着他带着混口饭吃。

老李头最大的心愿就是为儿子傻根找上个媳妇儿,完成传宗接代这个愿望。可别人一听他儿子是傻的,都不愿意嫁来。好不容易收到消息,说有个媒婆传话,只要花五万元,就可买个黄花大闺女给他家做儿媳妇。老李头一狠心,就把多年的压箱底全部家当一起凑了五万元。贵是贵了点,但老李头为了儿子,咬牙也就拿出了五万元买儿媳妇。

时间很快到了晚上,春燕萎缩在被子里不敢出来,听着院子里闹哄哄的声音。“喝,二哥!”“来,小找儿,再喝一杯。”“春生,你他娘的快点啊!”“根儿,来,你也喝一杯,祝你从此脱离光棍行列。”村里的小找儿语带羡慕地说道。

“我有媳妇儿了,我有媳妇儿了。”傻根嚷嚷起来。老李头看着自己的傻儿子,好气又好笑。

“春生,你是村里唯一个出过大山的人,见过世面的,你来为俺家写上几幅对联,就算给根儿的婚事添喜了。”老李头醉眼惺忪地望着春生说道。

“李叔,我尽力。”春生回道。

屋子里乱哄哄的声音不断,不停有人喊着春生的名字。这是春燕第一次听到春生的名字,一种亲切感袭上心头。在黑暗的屋子里,她一直嘟囔着“春生”、“春燕”。

闹了好一会儿,院子里终于渐渐安静下来。院子里越安静,春燕的警惕性越高。她先是壮着胆子从被窝里探出头来,用手肘支撑起上身,侧卧着,竖着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保持了好一会儿这个姿势,她又从被子里钻出来,冷得直打哆嗦。最后,她蹑手蹑脚走到房门,试图打开门,却发现门上着锁。

突然,脚步声从门外响起,春燕吓得赶紧钻进被子,瑟瑟发抖。门打开了,有人举着蜡烛进来,然后是傻根在屋外晃晃悠悠地进来。

“嘿嘿,春生哥哥,你别走了,咱们三个玩游戏吧。”傻根嘻嘻地笑着说。春生把蜡烛放好,哄小孩似地说:“坐,根儿坐,哥哥走。”说着,春生回头望了一眼床上的被子,春燕一下子把脑袋藏了起来。

春生小心翼翼地把他娘最好的一套衣服放在干草垛上,对着藏在棉被里的春燕说道:“一会儿,你赶紧穿上这套衣服吧!放心,我不是坏人。”

春燕打开一条缝,怯生生地望向春生。只见春生也望着她,她见春生不像当天见过的所有男人那么粗俗无礼,顿时,春燕露出了整个头。

春生猛然间认真看清了春燕的脸,不禁惊呆了。他从没见过如此好看的女子,尽管春燕被村里的大汉从几十上百里的穷山沟里绑到了这里,经过舟车劳顿的折磨,倦容仍然掩盖不了春燕精致的五官和姣好的面容。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仿佛会说话似的。

春生不好意思地说:“你赶紧把衣服穿上。”说着,就朝门外走。春燕知道,她现在唯一可信任的人,就是眼前这位叫春生的人了。可她眼巴巴地看着他离开,眼眸中一汪泪水挂在眼睑。春生出门转身看了春燕一眼,他永远忘不了春燕这个眼神。他在春燕的眼眸中,读到了楚楚可怜和小心翼翼,又像是求生信号。

春生无奈地出去,顺手把门又锁上了。他知道,春燕就将成为傻根的媳妇儿了。村里的单身汉大多是七凑八凑,凑点钱,从很远很远的穷山沟里买姑娘回来成亲。怕这些买来的女孩逃跑,村中的壮汉去接这些花姑娘时,都趁天黑行事,并扒光女孩的衣服,用棉被包裹着五花大绑起来。一来防止逃跑,二来让这些衣着单薄的女孩没办法利用撕烂的衣物上吊轻生。

春生彻夜难眠,他一闭眼就出现春燕望向他的那种复杂表情,以及眼眸里滚动的泪珠。他想,他是对春燕一见钟情了。想到傻根将趴在春燕身上,他难受得抓耳挠头。

春燕也是彻夜难眠,她知道自己被家人当商品一样卖掉了。她早就知道,村里的女孩都是用来换取家中男孩幸福的商品。回家是不可能了,她唯一的希望就寄托在春生身上,但她左思右想,这个男人会带着她逃离这个地方吗?她心里没底。

天亮了,房门被打开,傻根像兔子一样冲进了杂房,对着春燕喊:“太吓人了,怕怕,娘——”

春燕赶忙把脑袋伸出来,小声对傻根喊着:“你娘怎么了?”

不一会儿,一个恶狠狠的老女人端着盘子碗进了杂屋,生气地往桌子上一扔,骂道:“小丫头片子,你别给老娘耍花招!我这一辈子吃过的米,比你吃过的盐都多!呸!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我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都多!别以为你随便耍点心眼,就能骗过我好大儿!我家可是大价钱买了你这个小丫头片子回来的!”傻根娘骂着出了杂房,又把门给锁上了。

饭菜的香气很快传到了春燕的鼻子里。犹豫了好一会儿,她才钻出被子,快步跑到屋里唯一的一张桌子前。两只手同时开工,把饭菜一扫而光,然后快步回到了床上,藏在被子下面。

这天晚上,傻儿子又被老李头送进了屋子。傻儿子“啊——”叫着冲进屋子。老李头说:“行了,你别叫了,好好和你媳妇儿培养一下感情。”说着,把傻根推到了春燕旁边,就走出了杂房,并不忘把门锁上。

春燕躲在被子里,一动也不动。过了一会儿,春燕感觉被子上有重物。伸出头一看,发现是傻根扑到了被子上。春燕冷汗直冒,吓得手脚并用想把傻根踢开。傻根像中了邪一样,喊着:“啊——你不要叫了,你就算扯破喉咙,也没人敢来救你。”听了半天,春燕发现这傻子就会这一句,竟然莫名有点好笑。

春燕壮足了胆子,吼道:“这句也是你爹教你的?别喊了!”傻根还挺听话,立刻就不喊了,笑嘻嘻地说道:“你怎么知道。”屋子里终于安静了。傻根快步跑到烛光下,蹲在桌子角发抖。一看这情形,春燕胆子足了一些,问道:“你叫李大牛,是不是?”傻根低着脑袋,不敢看春燕,嘟囔道:“嗯……嗯,他们都叫我傻根,但是我愿意别人叫我大牛,我叫大牛,大牛是我。”说着,他开始掰自己的手指头,“这是一,这是二。”

“你爹还教你什么了?”傻根还是耷拉着脑袋,说:“我爹说了,我越凶,你越怕我。”嘟囔了几句听不懂的,又说:“我爹是骗子。”春燕不禁笑了出来,逐渐对傻根放心了,说:“你爹让你来干什么?”突然,傻根站了起来,两手捏着衣角,好一会儿忽然把裤子一脱,露出了自己的隐私部位。“啊——”春燕叫了出来,赶紧用手蒙住自己的眼睛。

“我爹说了,用撒尿的嘴嘴,对准你撒尿的嘴嘴。”傻根嘻嘻地笑着说道。

“快穿上,穿上!”春燕喊道。傻根立刻把裤子提起来,又嘻嘻地笑着。

天一亮,门被打开。傻根“啊——”冲了出去,一下子撞在了李老太怀里。“跑什么跑!”老太太喊道。

傻根把昨天教的功课想起来了,喊道:“你不要叫了,你就算喊破了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李老太一个大巴掌扇在傻儿子脸上,吼道:“我叫你爹的娘!”不一会儿,老太太把饭菜扔到了桌子上,喊道:“小妮子!就你精!告诉你,今天不管用什么招,你要是办不成事,明天杀了你喂猪!”

这天晚上,照常是老李头把傻儿子领进了屋子里。不同的是,老李头把傻儿子领到了床边,然后说:“大牛,你在这坐着哦,看看爹是怎么做的。”傻儿子笑嘻嘻地喊:“爹,我看着。”老李头一把掀开盖在春燕身上的棉被,强按住惊慌失措的春燕,整个醉醺醺的身体一把压在春燕的身上。春燕吓得花容失色,边挣扎边喊:“大牛,救我!”

傻根像是接到圣旨一样,立刻起身推开他爹,并嚷嚷道:“爹,她、她是我媳妇儿,你怎么、怎么可以欺负她。”

愤怒的老李头拍了拍身上的杂草,丢下一句话:“真是个傻儿子!”就出了杂房。

随即,李老太恶狠狠地进来了。她走到床边,低着身子凑近春燕的耳朵,说:“记得把事办了,不然弄死你!”等老太太出去锁了门,傻根嘟囔道:“凶老太婆!”

春燕赶紧从被子里钻出来,傻根一看,赶紧双手捂脸。春燕跑到门口,疯狂地摇晃门板,可是门被锁得结结实实的。忙了一会儿,她开始找东西撬门。正在撬门的时候,突然窗纸上显出一个人影。春燕正站在门边,黑影距离她那么近,以至于她吓得连呼吸都不敢了。

黑影在门外久久伫立着,没有要离去的意思。春燕蹑手蹑脚回到床边,望了傻根一眼,突然她有了主意。“脱裤子!”春燕说。“好嘞!”听话的傻根立马就脱掉了裤子。

听到门外“嘿嘿”的笑声,春燕知道计谋有效了。随即,春燕从床底下掏出了夜壶,小声说道:“来,快!”傻根一见夜壶豁然开朗,笑着就把自己撒尿的地方往夜壶里伸,然后哈哈大笑,喊着:“我完成了,我爹教我的,我完成了!”

春燕也是黄花大闺女,不知道男女同房具体是什么感受,就跟傻根说:“喊,喊疼!”傻根听话,扯着嗓门喊着:“疼——疼——”

门外的黑影喊道:“悠着点!”然后,黑影缓步挪走了。

第二天,李老太笑嘻嘻地走进杂屋,把饭菜放到桌子上,然后把春燕赶下了床。春燕裹着被子蹲在角落里,胆怯地望着李老太。老太太在床上好一番拾掇,就像在寻什么宝贝。她又把被子扯下来仔仔细细地看,突然变了脸色。她朝着春燕恶狠狠地喊道:“小妮子!你别想骗我!混账东西!今天再给你一天,你好好想想!”说着,她把饭菜放到托盘上一股脑都给端走了,重重地锁上了门。

这天夜里,傻根又被推进了杂屋里。刚进屋,他就耷拉着脑袋蹲在门边,显得比春燕还委屈。“大牛,你怎么了?”春燕问。傻根委屈地说道:“死老太婆又骂我了,呜呜……”

一听这个,春燕也绷不住了,眼泪啪嗒啪嗒地掉。傻根在门边“呜呜呜”,春燕在床上“呜呜呜”。

听到春燕也哭了,傻根还会体贴人,缓步走到春燕床边,说:“媳妇儿,老太婆也骂你了吗?”看春燕不搭理自己,傻根突然伸手掏裤裆,掏了一会儿拿出了两个大白馒头,递给了春燕。春燕肚子已经饿得叫了一天,夺过馒头就啃。“我们离家出走吧!”傻根说道。春燕望着傻根笑了笑,一句话也没有说。

馒头还没吃几口,突然门被打开了。春燕还没来得及看清来人,屋里的蜡烛就被吹灭了。黑暗中,一个人把春燕扑倒在床上,重重地压着春燕。

“啊——救命啊!”春燕喊着。

“你不要叫了,你就算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

突然,春燕的嘴巴被一个粗糙的手掌给捂住了,她再也喊不出来。在冬季的长夜里,整个小院都静悄悄的。只有杂房里,传来一阵阵喊声。

“爹,爹,你、你不可以欺负我媳妇儿。”黑咕隆咚的屋子里,傻根蹲在床边喊着。

天亮了之后,春燕筋疲力尽地躺在床上,手脚都被布给绑在床板上。她,就这么不明不白的,被傻根的爹强行夺去了第一次……春燕的心在滴血,可她就如砧板上的肉,只能任人宰割,她连死的希望都没有。

早上门开了,傻根一股脑跑出门去,边跑边喊:“我知道,我知道,不让说,不让说!”

看见傻儿子边跑边喊,老太太笑眯眯地钻进了屋子。在床上检查了一番,老太太抱着带血的床单跳舞:“补一补,给你吃顿最好的,哈哈哈。”说着笑着,老太太出了门。

日子一天天过去,春燕的门不再被锁,但是她只允许在院子里活动。有一次被抓到偷偷出大门,她被关在屋里两天两夜,一口吃的都不给。期间只有傻根偷偷送些馒头,春燕才不至于被饿死。

白天的时候,春燕就陪着傻根在院里捉蝴蝶;到了晚上,春燕就伺候老公公。春燕没有结过婚,她以为别人家也是这样过的。反正这家不缺吃不缺穿,于是她也变得逐渐开朗了。

直到有一天,春燕看不惯老太太的欺压,和老太太爆发了冲突。情急之下,春燕喊道:“你也是老头媳妇,我也是老头媳妇,为什么你要欺负我!”

一听这个,老太太勃然大怒,拿着笤帚就揍春燕。村里的好事者也来帮忙按着春燕,一边按着一边偷笑。

“什么败家媳妇,说出这种有悖人伦,爬灰的丑话!丢死人喽!”老太太边喊边打,最后把春燕打得不省人事。

春燕的老公公实在看不下去,上前劝老太太。不劝不要紧,这一劝把老太太惊醒了。老太太盯着老头,目光犀利如同要杀人一般。老头心虚,放下一句:“我不管了!”然后扭头进了自己的屋。

从那以后,全家上下没有把春燕当人看的了,包括春燕的老公公。有时候,春燕委屈地找老公公说话,老公公像躲着瘟疫一样躲着她。

老太太对春燕更是变本加厉,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打。经过一番毒打之后,春燕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身上像烫伤一样,整个皮肤没有一个地方不疼。

最让春燕伤心的是,现在就算饿上三天,傻根也不会管她了。傻根见了她就喊:“丢人玩意儿!贱女人!”

春燕再一次感受到了被抛弃的滋味,她知道,现在连这个奇葩的家庭都抛弃了她。

正值凉爽的秋夜,傻子一家很快各回各屋,院子里静了下来。一道黑影翻过院墙,跳进了院子,径直跑到了春燕的屋子。因为疼痛难忍,春燕正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突然,听到小声的敲门声。门打开之后,春燕喊了出来:“爹——”幸好春燕的喊声没有惊醒家人,她跟着爹偷偷跑出了院子。

茫茫的黑夜里,春燕回头望向那二层高的大院。这一次回眸,她打定主意再也不回这个地方。不是因为这里有那么多可恶的人,只因为这个家抛弃了她,这是她最不能容忍,也是最害怕的。行走在无人的旷野里,春燕放声大笑。春燕爹在前面赶着驴车,笑嘻嘻地说着:“傻丫头,小点声笑。”听到爹的声音,春燕又绷不住了。春燕曾经幻想过无数次被爹救出这个深山大院,但是当她爹真真正正出现在面前,她还是控制不住激动的泪水。春燕坐在驴车上,从后面紧紧抱着自己的父亲。“爹,你不要抛弃我了,你别不要我了。我会刷锅洗碗,我还学会了做饭织布,我现在什么都学会了,我能帮我妈做很多很多事情,爹——”

驴车慢了下来,春燕爹的鞭子垂在车帮下面,一下子没有了生气。春燕一遍一遍说着自己现在会很多东西,现在可以帮上很多忙,可是春燕爹一言不发。“爹,你怎么不说话?”突然,驴车停住了,春燕爹扭过头来,说:“傻丫头,你难道还不懂吗?像咱们这样的家庭养不活你,你不要跟着受苦受罪了。”驴车启动,春燕爹还在说着,“没关系,爹给你找了好去处,比这远,比这好。那家人说了,一定好吃好喝伺候着你,而且,人家开的价也不少。爹啊,这辈子……”春燕爹自顾自地做着美梦,全然不知道春燕已经跳下了驴车。

站在荒凉的田野里,春燕望着驴车远去,就像当年她爹卖掉她时望着的牛车一样,吱吱扭扭地走着,扬起一路灰尘。这一次回眸,春燕终于明白了,她爹当初舍不得的不是这个女儿,而是舍不得这值钱的货物。此时,她爹也不是要救她出苦海,而是要利用她再赚一笔快钱。春燕再一次体会到了被抛弃的滋味,这种她最害怕也最讨厌的感觉。

当春燕醒过来的时候,她躺在一个凉意逼人的山洞里。她看到一个宽大的背影背对着自己,不知道在忙着什么。“你醒了?”春燕吓得缩了缩身子,看清楚对面的人后才喊出了声:“春生!”

“吃点东西吧。”春生说。春燕四下扫视着,问道:“这是哪里?我怎么在这里?”春生把一块烤馒头放在春燕身前,然后走到火堆旁低下了头,不好意思地说:“其实,我每天晚上都在院墙下溜达,听见院子里每天传出你的喊声,我好几次想冲进去救你,但是……”突然,他话锋一转说,“谢谢你那次救了我,也救了我们一家。”想起了那次春生给自己送衣服,春燕说:“我应该谢谢你。”春生笑了笑,说:“快吃吧。”虽然饿得肚子咕咕叫,春燕并没有拿起来就吃。她目前还搞不清状况,而且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她已经不敢再轻易相信任何人。

那这次你怎么敢救我出来呢?春燕问。

春生惊讶地抬起头,问道:“你不记得了吗?昨晚上的事情。”

春燕思考了片刻,想起了父亲,想起了驴车。“你是在路上遇到我的吗?”

春生略显失望地说:“你真的不记得了。”

“我记得我从我爹的驴车上跳了下来,是不是摔晕了,之后……”

春生笑了,说道:“看来你是真的摔晕了。”他低着头盯着火堆,“挺不好意思的,我还是不够胆子救你。要不是你自己拖着伤体爬上木梯,从楼上跳出墙,我还是不敢进去救你,我真是……”

“什么?”春燕瞪大了眼睛问道。

被春燕冷不丁地一喊,春生有些慌了,忙问:“怎么了?”

“你说什么?我跳下墙头。”

“昨晚,我和往常一样在大牛家院子外面徘徊,恰巧碰到你从楼上往外跳,然后你好像摔晕了,我就把你救到了这里啊,怎么了?”春生说道。

突然感觉一阵恍惚,春燕捂着额头晕倒在地上,迷迷糊糊地看到山洞外面来了一个壮汉。春生和壮汉交谈了几句,壮汉就走了。

“妈的,这群畜生!竟然把我家围了!我娘估计招架不住了。”春生骂道。

随后,春生扶起晕乎乎的春燕,把她领到了一片空地上。春生指着远处的一座山说:“朝那里走,那里是你的家!”

春燕猛烈地摇着头,现在“家”这个字眼已经是那么陌生,好像散发着黑烟的坟墓一样令她恐惧。“我不回家,我没有家。”春燕说道。

春生焦急地说:“那就朝那里走,我只有一个娘,我救出我娘就去找你,记住,朝那里走!”说完,春生扭头就走,放下春燕在风中如同野草一般摇曳。

春燕走了两步,回头望了一眼春生急匆匆的背影,熟悉的感觉再一次袭上心头。她知道,这一次回眸又是一次抛弃,她已经成了没有人愿意接手的垃圾。这一次的回眸比起以前的更加刺痛春燕的心,刚刚建立起的信任和希望,马上就要跟着一句承诺毁于一旦。如果说以前的抛弃是一种从属关系的破裂,这一次就是从属关系建立之前的破裂。

春燕望着春生离去的山坡,久久不愿离去,她在心里反复拷问自己:“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拖着疲惫和伤痛的身躯,春燕走了不远就跌倒在了碎石上,回想自己的一生,她感觉老天爷太不公平。老天爷给了她无尽的屈辱和折磨,现在连她仅存一息的呼吸都要夺去,她咧嘴笑了。

她的力气不够发出太大的声音,她只能哑着嗓子笑着,笑老天爷千算万算,终于还是失算了。现在春燕唯一能做的,和老天爷对抗的事情,就是不让老天爷夺走自己的生命,而是自己了结。

花了一天时间,春燕把衣服缠成了结实的绳子。到了黄昏时分,春燕最后一次回望山坡,还是没有春生的身影,春燕心里暗骂自己真傻。

绳子绑成一个圈,吊到了一棵枯树枝上,绳圈下端刚好到达春燕的头顶。春燕拖着伤痕累累的身躯和心灵,搬来了一块大石头垫在脚底下。然后,她踩到了石头上,她没有再回头,而是把脑袋伸进了绳圈里,脚下只要用力蹬开石头,自己就会牢牢挂在绳子上,直到脖子扭断,直到野鸟啄尽她的躯体。

“春燕——”一声呼唤从背后的山坡传来,春燕回头望去,看到春生搀扶着年老的母亲正朝这里赶来。

这一次回眸,春燕体会到了承诺的重量,再一次体会到了被需要的温暖,正如无数次濒死之际的幻想一样。可惜经历昨天的幻觉,春燕已经不相信那山坡上的身影是真实存在的,她更不相信有人会对她那么好,如果有的话,一定是在幻梦里。毕竟,她这一生回眸无数次,每一次都是被抛弃的结局,她想这次怎么会例外呢。

“不过又是一场幻想。真傻!”她暗骂自己傻,随后踢开了脚下的石头。

平生经历千百次回眸,总有一次是不辜负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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