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的冬天是属于Tom Herbert的。当Tom Herbert用吉他弹奏的那些隐秘的音符在漫无边际的寒冷里播放自己的曲子的时候,我们的故事才刚开始。
那些日子里,我们像塞格林一样,将自己隐藏在一间只有一套音响和几把吉他的木质阁楼之中,相互依偎着,任由Tom Herbert的吉他声肆意的流淌。
这一刻,我们都相信这样的一个说法:只要远离喧嚣,回归宁静,人们是可以看得见那些跳动的音符的。为了营造宁静的氛围,我们将阁楼里的光源悉数灭掉,于是,月光就这样悄悄的从窗台上爬了进来,落在音响上,落在吉他上……,接着你就轻轻地跟我说,看,音符在琴弦上跳舞。我顺着你指的方向,我也看见了在琴弦上跳动的音符。
而大多数的时候,我们都静默地聆听那些清澈的音符,直到我们被某一个音符触动心弦的时候,我们才真正聊起了音乐。
这也许是我们做过的最美妙的事情。就像是Tom Herbert的吉他声,在迂回间进入我们心底最柔软的地方,温暖我们的记忆那样,美好而温馨。
当我们谈论音乐,我们谈论什么?我们不会像音乐家那样,将一段一段的音乐分解开一个音符一个音符的去分析。我们总喜欢讨论那些我们喜欢的,能触动我们的音乐,以及音乐的梦想。
这一次,我和苏迎都提及了一个名字:Syd Barrett 。我们几乎异口同声地说出了这个名字。我从来没有试过和苏迎如此口吻一致地说出一个歌手的名字,在我跟苏迎形影不离的那一段时间里,我也未曾试过。
于是,我们都又异口同声地要求对方给出一个提及Syd Barrett的理由。苏迎给出的理由是Syd的一句话:我的内心充满了灰尘和吉他。
对于我来说,Syd的记忆似乎是止于他离开那支著名的Pink Floyd乐队之前,或许更前一点。,但是,如果非要我给出一个提及他的理由,我想我会说,Syd令人震撼。我的意思是指他的音乐:他的歌,歌词写得异常隐晦,但是他的每一首歌又都想一幅漂亮的风景画,每一笔都能记录着光影的流动。
我不知道这样的比喻是否贴切,但是,他的音乐给我的感觉总是震撼的。况且,没有Syd的Pink Floyd,我无法想象那会是一支怎样的乐队。我也几乎不去碰触Syd离去之后的Pink Floyd,只是那张名为《The Wall》专辑除外。
当我借着窗外的月光,看见苏迎在抿嘴偷笑的时候,我才意识到自己开始兴奋了,为自己喜欢的音乐而兴奋了。
于是,我重新拥抱苏迎。苏迎在我的耳边轻声说:幸好你也喜欢Syd。知道吗,曾有一段时间,我是多么的热爱Pink Floyd,多么的爱Syd。
是剃光头发,身材臃肿的Syd吗?我开玩笑地说道。
是年轻一些的和会唱歌的Syd。
苏迎回答,坚决而肯定。
音乐和音乐的转换,上一首转到下一首的时候,房间里就只剩下月光了。乘着这个安静的间隙,苏迎叫我猜猜下一首歌会是什么。虽然我知道肯定会是像Tom Herbert那种风格的音乐,但是我还是猜不出,就算是我以前听过的,在这短短的几秒钟之内也不可能会回想起来的。然而在短暂的安静之后,音乐缓缓从音响里传出来的时候,一切都明朗起来了。那些旋律像春日午后的阳光,洒在我的心坎上:Mazzy Star。后来,我不知道是歌曲播放到了哪一段,我的眼前就突然出现了一幅这样的画面:
四月的阳光洒在教室的每一个角落,你正坐在窗边看书,于是阳光便透过树叶,点点散落在的你身上和你的书页上。
陌生人,突然出现在你的眼前,并且招呼着你,说:“来吧,我们一起去唱歌吧。”,接着,你放下书本,纵身一跃,跳出窗台,背着吉他,跟着他,跟着这个陌生人去唱歌,把教室,把老师和四月春日的阳光统统都抛在了脑后……
这是年少时候的Hope Sandoval,陌生人便是David Roback。Hope的故事在多年以后,我和苏迎再次在这个城市相遇的时候,苏迎仍然记得第一个故事。
不计后果地抛弃即将到来的大学,选择唱歌。 Hope Sandoval以她的青春与单纯,梦想与轻信,还有一袭棕色的头发和一双迷人的蓝眼睛,去和那未知的音乐相逢。这是Hope令我感动的地方。苏迎说。
接着苏迎又说:我就是Hope Sandoval,我在等待陌生人David Roback来邀请我去唱歌。
谁会是那个陌生人呢?我在思考着,我知道苏迎在骨子里想在音乐上建一个乌托邦,她只需唱歌就好,无人在乎对于她来说是无关紧要的。思忖着,苏迎突然挣开我拥抱她的手,顺手去开了灯,然后就很郑重的对我说:
我们去唱歌吧,就像Mazzy Star那样,不计后果的去唱歌,你来做我生命中的陌生人David Roback吧。
我沉默了一会。说实在的,我是知道苏迎心中的构想的,但我没有预料到,它会来的那么快。在短暂的沉默过后,我们还在继续谈论着关于如何去构建乌托邦的事情。我记得我们谈论了很久,那张CD全部播放完毕之后,苏迎又将它重新播放了一遍。
我们在热烈的讨论建立乌托邦首要的任务是建立一支乐队。我们是否要建立一支像Mazzy Star那样的乐队。
我们在最终确立了要成立一支二人乐队,苏迎很快就给我们的乐队起了一个名字:The Murry Star。就像Syd从他喜欢的两位布鲁斯大师Pink Anderson和Floyd Council各取其第一个名字组成Pink Floyd乐队那样,名字分别取自“Murry The Hump”和“Mazzy Star”两支乐队中的一个单词。苏迎说,这是表示她对这两支乐队的敬意。
可是,在名字取好之后我们并没有表现出异常的兴奋,相反,我们总觉得乐队还欠缺什么,但一时又无法想起。等我们想起的时候,音响里传来Murry The Hump的主唱Mattew Evans那把慵懒的声音。
于是,我们又一次有那种一起喊出Syd名字时的默契,乐队的风格被我们定义为随意。随意的拨动吉他,随意的歌唱……
我后来告诉苏迎,我们移植“Murry The Hump”的风格了。
是吗?苏迎听后说道,随它吧,反正我们就是这样的随意,不是吗?
那天晚上,苏迎终于迈出了建立乌托邦的第一步,建立了一支乐队。宣布成立乐队的那一刻,苏迎穿上大衣走出阁楼,站在楼层的最高处,眺望着这个城市的夜景……
乐队成立之后,苏迎便开始了她的逃课生涯。几乎是每一周中逢单数的日子,苏迎必定会逃掉一整个下午的课程,骑着自行车来回在打印部与阁楼之间。只要打开阁楼的那扇门,我总能看见手里拿着一叠刚打印好的乐谱的苏迎。有时候,我还能看见苏迎手里拿着吉他,随意的拨弄着,并且跟随者吉他伴奏,轻轻哼唱着那些曲子。等到我进去的时候,她就放下吉他,招呼我过去,共同研究乐谱。
我将几份标着演唱者是“Mazzy Star”的乐谱找了出来。这几份乐谱当中,我能完整的将那些旋律哼唱出来的就只有那首在讨论成立乐队时候听到的《Fade Into To You》了,而且,这也是我刚接触“Mazzy Star”时,听的第一首歌。
我试图用吉他将整首歌重现,然而在某些细节上,我总感觉不是很对劲。多多少少都跟Hope的原曲有差异。我不知道这些差异来自什么,我不断重复的找寻着这些差异。这时,苏迎在我的耳边轻轻地哼唱《Fade Into You》的旋律,先是小声的哼唱,然后是放声歌唱。
那一晚,歌声飘荡在这个夜空中,接着演变成为我们美好的记忆……
那种美好一直维持到我们的第一次演出。幸运的是,我们的第一次演出就在学院的音乐厅里,没有小说和电影里描述的那样曲折。老实说,那是学院举行的一次乐队比赛。我记得报名的时候,那些工作人员诧异与我们这支叫“The Murry Star”的乐队只有两个成员。后来他们的诧异就变成了我们这支只有两个人的乐队也能跻身到乐队比赛的前三名。
然而,那晚比赛的细节,我想我和苏迎都已忘记了。我只记得那天晚上,我和苏迎连奖都没拿就离开了音乐厅。离开音乐厅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整个天空好像被冷住了,天空中挂着许多星星,怎么看就怎么明亮。
然而,那晚的美好不是时常出现,它会议任何一种你意想不到的方式突然出现。我们也只是偶尔触碰。更多的时候,我们会为了如何排练好一首歌而争论不休,甚至会因坚持不下而弄得双方都不愉快。
尽管如此,我仍然时常跟苏迎说:乐队的成长就好比是一次航行,在航行的过程中,我们不断的收获。而苏迎则将我写的第一首歌比作是航行中遇到的一座海中小岛。美好而精致。苏迎提及我写的第一首歌的时候,我总无言以对。我的第一首歌并不完整,更多像是呓语,零散不堪,甚至连音调都不怎么和谐。可是,苏迎却告诉我,那样已经足够了,而且她也那样唱了:
绽放在音乐里的男孩
让自己迷失在信仰中,永不回头
踱步在激情与平淡之中
那是燃烧与破灭的咒语
他在静穆中仰望着太阳
最后却用一颗糖果换了一把手枪……
唱了一些片段,苏迎突然停下来说:这是写科本的吧。
我点了点头:没错,是写科本的,涅槃乐队的主唱科特·科本。
苏迎将头转向窗外,沉默着。等到她写说什么的时候,她就做了个假设:假如科本还在的话,到现在会怎么样?
要么就像Syd那样隐居起来,再也拨不动琴弦,再也无法唱歌;要么就像切·格瓦拉那样成为歌迷心中的真正英雄。
一句话:拨不动琴弦,唱不了歌。似乎触动了苏迎,于是我们中断了说话,在阁楼里,默不作声。这是我们为数不多,且时间最长的一次沉默。这在后来我问苏迎这次沉默的原因的时候,她却用一笑而过代替回答。
后来我们谈起了现实。我记得我和苏迎谈论现实实在乐队成立的第三个冬季。第三个冬季已经过了一半,在某个下着冷雨的星期六傍晚,我和苏迎提前了半个小时在阁楼里碰头,那天晚上,天气冷得我根本无法拨动琴弦。等到我们想起用什么方法让身体变得暖和的时候,我们就煮起了水。温热苏迎前几天生日时剩下的啤酒。
也是那个晚上,苏迎反复提到了乐队的美好时光。从苏迎的叙述中,我嗅到了文学的气息。
这是普鲁斯特式叙述。如果将这些美好时光整理起来的话,那就真正成了一本书了。书名都想好了。苏迎顿了一下继续说,嗯,名字就叫做《追忆The Murry Star的美好时光》。
的确,将那些美好的时光整理出来,是可以出一本和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年华》相媲美的书了。但是此刻,苏迎构建的乌托邦正在一点一点的瓦解。乌托邦碰到现实,正如女人的容颜碰上时间流逝,无可避免的瓦解
我发觉,苏迎的叙述里出现频率最多的是“回到现实里”和一部爱尔兰电影《once》。
他说,电影让她看到了最初的我们。不唱流行歌曲以取悦观众,沉浸在自己的音乐世界里不能自拔。这些在苏迎的叙述里,都是有迹可寻的,我们从未想过,会在一部电影里看到我们组乐队的初衷的,这让我们都感觉到很温暖。
然而在这个年代,我们几乎找不到纯粹的音乐。当苏迎看到男主角背上吉他,走进录音棚,结束他流浪艺人的生活的时候,明白了这一点。
我想起了在我看过的有线电影里,那个身披长发的Jenny, 背着吉他走上了嬉皮之路。耳边也一直回响着“If you're going to San Francisco……”的旋律。可转眼间,到了七十年代,当她绝望地把头探出高高的摩天楼外,看着楼下的车流川流不息像一群怪兽,,她忽然想起了她年少的时候。
我也想起了莱昂纳多的《伊甸园》,莱昂纳多揣着伊甸园的地图,来到遁世的嬉皮乐园,一切的美好如身边的碧海银沙,当人性的纠葛将一切吹散,他回到都市打开电脑,跳出的一封邮件,那一张张跳动的笑脸,他才恍然知道曾经的天堂是那么真实的存在。
时间,似乎证明了一切乌托邦终会走向毁灭。我和苏迎用音乐构建的乌托邦更是如此。这一刻,我们似乎变得孤独起来了。Guy Gervey说他有记日记的习惯,将好于不好的都写进日记里,然后表现在他们的音乐里。
于是我们也跟随了Guy的步伐,用文字将这乌托邦的光辉与毁灭记录下来。但唯一不同的是我们的结局。
我们俩谁都没有将“The Murry Star”的解散称之为故事的结局,相反,我们的故事一直在延续,甚至还会一直延续下去。
多年之后,我们的故事仍然还没完有开向终点。当我和苏迎再次在这个城市里相遇的时候,我们都不再年轻。我们就坐在一家播放着爵士乐的咖啡馆里,一边喝咖啡一边聊着 近况。我们都在刻意回避谈论音乐。可是在聊着聊着的时候,我们都有不由自主的将话题引向了音乐。
依然是我们在组乐队的时候提及的Syd。我记得,Syd在离开Pink Floyd后,一直隐居在剑桥老家的地下室里,作者一些与音乐无关的事情。然而所幸的是,苏迎并没有离开音乐,她在为音乐杂志写乐评,因此每天都可以在那些我早已忘却的音乐中度过。
当苏迎问及我的时候,我变得沉默起来了。我没想到的是苏迎到现在还在坚持。我在“The murry Star”解散之后我就真正与音乐告别了,我彻头彻尾成为了一名狂热的旅游爱好者。现在的我只想将自己的足迹都留在世界的各地。
然而,当想起我在某个城市里看到在街头里看到了有人唱着Mazzy Star朴素沉郁的歌,弹着伤感凄美的木吉他的时候,当想起我在咖啡店里喝着卡布奇诺咖啡,窗外某个背着木吉他的青年从我眼前走过时候,我便又变得热泪盈眶起来了。于是,我在苏迎放下咖啡杯子的时候,说:
我们还有梦,不是吗?”
苏迎被我突如其来 ,像是喃喃自语的话吓了一跳。旋即,我在苏迎的脸上看到了阳光般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