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飞金,兔走玉,三界一粒粟。
山河大地几年尘,阴阳颠倒入玄谷。
人生石火电光中,数枚客鹊枝头宿。
桑田沧海春复秋,乾坤不放坎离休。
九天高处风月冷,神仙肚里无闲愁。”
白玉蟾,北宋琼管安抚司琼县人,葛姓,名长庚。宋绍兴年间人,七岁能赋诗,“大地山河作织机,百花如锦柳如丝。虚空白处做一匹,日月双梭天外飞。”十六岁离家求道,得遇道教南宗四世祖陈楠,尽得其真传而发扬光大。名播于大江南北,神迹显于宇内,道侣皆推为大罗金仙一流。全真教是北宗,狄去邪素日常听七子谈论此人,因此知他形象。
那羽士微笑颔首,道:“这位少年,想必就是马钰师兄的高足狄去邪?贫道区区南海一散人,竟尔得传于尊听,着实受宠若惊。令师祖重阳真人对贫道多有教益,足感盛情。”
白玉蟾说罢这一番客套话,转头向多刹迦施礼,道:“多刹迦龙王,贫道奉天界敕令,请龙王安守南海,不可有违。”
多刹迦脸上仿佛笼罩了一层严霜,一字一顿的道:“倘若我定要西去呢?”
白玉蟾神色不变,道:“多刹迦龙王,你是得道尊神,大智大慧,岂能行此不智之事?贫道和这两位师兄的身份,你想来已经知道了。若是龙王你形神合一,功行圆满,我们区区三个凡人,在龙王面前不过是蝼蚁而已,焉敢阻龙王之路?只是眼前龙王亦是肉体凡躯,倘若定要违抗敕令,贫道三人领了天界敕令刑具,却是要得罪了。”
那帆船上的天竺僧人一手驾住船舵,一手施礼道:“阿弥陀佛,多刹迦龙王,你只道天界而今生了变故,趁机便要兴风作浪,却不知神目如电,无所不知。贫僧不怕得罪,尊上早已算准龙王是宁折不弯的性子,我等礼数已尽,却不能容情了。”
巨鲸上的大汉一声长啸,声震云霄,在场众人尽皆变色。那大汉啸罢,将手中五股托天叉一横,吼道:“多刹迦,你恶贯满盈,某家早想除了你,恨力不逮,今日你自寻死路,正合我意。白道长,毗耶娑大师,我们不必多费唇舌,联手灭了这厮!”
白鹤姬见了这声势,暗暗吃惊,道:“多刹迦先生,好汉不吃眼前亏,你的好意我们心领了,此次西行虽有凶险,我们自也能见机行事,你不如先随他们回去罢?”
多刹迦听了这话,微微一笑,道:“嘿嘿,好一个神目如电,无所不知,可笑啊可笑。白姑娘,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在下岂是一介莽夫?你自当保重,终有一天,你能明白我的用意。”
话声甫歇,多刹迦全身发出白光,耀得众人睁不开眼来,一声龙吟,多刹迦已经现出法身,高如山岳,四首八臂,眼中放出红光,犹如熔金的落日一般。白鹤姬急忙喊道:“大家不可看他眼睛!伏低!”
那巨鲸上的汉子大喜,奋力将手中五股托天叉往多刹迦掷去,那叉在空中化作一道金光,如雷轰电闪一般。多刹迦的一个头颅转过来,对着金光吐出一道神焰,金光散去,那叉竟然定在空中,急速旋转,却是再也进不得分毫。多刹迦另外两个头颅转动,向着白玉蟾和那天竺僧人毗耶娑也喷出神焰。多刹迦这神焰在天界赫赫有名,六道中多少神魔被他焚得烟消云散,他此刻虽然是凡躯,威力大减,却也极难抵挡。
白玉蟾叹了一口气,道:“贫道得罪了,无量天尊!”从怀中掣出一个玉瓶,约莫半尺,他将玉瓶对准多刹迦一挥,也不知道撒出什么物事,多刹迦的神焰仿佛被水浇灭一般,光芒顿减。
那天竺僧人毗耶娑见白玉蟾灭了神焰,大吼一声:“我来也!”纵身飞起,手持降魔杵,向空中的多刹迦奋力打去。这降魔杵周身布满符文真言,裹着一道青气,正是昔日天帝在神魔大战中用过的神兵之一,不知此刻如何竟在这僧人手中。只听天崩地裂般一声巨响,多刹迦的一个头颅已经被打成齑粉。
那大汉见毗耶娑得手,精神大振,双手一招,将那五股托天叉收回手中,他周身的古怪纹身光芒大盛,显然也是符咒之类,那符咒便如活物一般,在大汉周身缓缓游动。那大汉口中念念有词,突然暴吼一声,连人带叉,化作一道金光直扑多刹迦,瞬间将他一个头颅打落。
白玉蟾收起玉瓶,拍了拍仙鹤,那鹤又是一声长唳,展翅向多刹迦飞去。多刹迦此刻已经元气大伤,正要吐出最后一口神焰,白玉蟾从背后伸手拔出一柄长剑,只见一道紫色的电光在空中一闪,多刹迦剩下的两个头颅已被斩下。
狄去邪等人听了白鹤姬的呼喊,本来都伏在甲板上不敢起身。突然身边传来一阵哈哈大笑,竟然是多刹迦的声音。狄去邪抬起头来,只见多刹迦已经恢复人身,面色苍白,嘴角流血,正在仰天长笑。
那骑鲸的大汉狞笑道:“多刹迦,亏你还笑得出来,且待我尔朱开山送你最后一程!”,右臂一举,那叉已飞到多刹迦面前。众人惊呼声中,多刹迦竟然无力躲闪,扑哧一声,那叉穿胸而过。
多刹迦身子软软垂下,一只手扶住船帮,不住的咳嗽,突然咳嗽声顿了一顿,吐出一口血来。他抬起头来,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喃喃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那自称尔朱开山的大汉,见了这情景,竟然有些畏缩,不敢过来取回五股托天叉。他回过头去,对着另外两人怒目而视,道:“你们还等什么?早些完事,也好回去复旨!”
白玉蟾将脸偏向一边,不欲答话。
毗耶娑冷笑一声,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我佛慈悲,这罪孽便由小僧来承受罢!”
只见他将降魔杵向空中一抛,那神兵在空中划了道弧线,对着多刹迦落下。只听一声响,多刹迦的头颅被打得粉碎,脑浆鲜血四溅。
狄去邪心中愤懑,他与多刹迦相识不久,虽然人人都说他往日如何做恶,却不曾亲眼所见,反而处处得他维护。这三人虽然都是得道高人,只因多刹迦不肯从命留在南海,便下重手将他杀了,岂不是草菅人命?他心潮澎湃,怀中的无限指环也突然颤动起来,隐隐有悲痛之意。
那尔朱开山见多刹迦已死,心怀大畅,随手召回五股托天叉,站在巨鲸头顶哈哈大笑,震得天地海水仿佛也摇动起来。他与龙族结有夙仇,今日能够亲手杀死龙王,得意可想而知。那巨鲸转了个身,劈波斩浪,不一会儿已经消失在众人视野中。
那僧人毗耶娑收起降魔杵,立在船头,口念经文,诵毕,掉转船头,向西去了。
狄去邪见白玉蟾的仙鹤兀自在空中盘旋,久久不去,知道他有话要说,遂立在船头等候。
果然,那两人去得远了,白玉蟾拍了拍仙鹤,那鹤极通人性,低低飞到船边,白玉蟾轻轻一跳,落在船头。
狄去邪虽然不忿他所为,终归敬他是道教先辈,依旧恭恭敬敬的行礼道;“白道长有何见教?”
白玉蟾喟然道:“去邪,我知道你是性情中人,适才见我等对多刹迦痛下杀手,心中不忍。我也不敢怪你,只是有几句话,不得不说。”
狄去邪道:“弟子不敢。”
白玉蟾道:“实不相瞒,贫道道行浅薄,本来无论如何也轮不到我参与其事。天界本来想让青城李道长代为执法,李道长却坚不肯受。贵教几位师兄,虽然都是大德,这些年专修性命之学,兼且普济世人,外功虽足,道法却不曾修炼,天界这些神兵便运用不得。我这些年来潜心修炼,那天界使者找到我,要我监守南海一带,我初时不肯,那使者说得郑重,我思来想去,还是勉强同意了。”
他顿了一顿,又道:“人间界本来已经太平了一二千年,此刻天界生变,天帝不知所终。众神魔各萌异心,大乱就在眼前。据我所知,各方正神正竭力压制神魔干预人间,只是缺了天帝主持,能维持得多久,就难说得狠了。人间界原来潜伏的种种妖魔,更是蠢蠢欲动,众神既然尚未下界,只得仰仗我们这些虾兵蟹将先行执法。贫道和适才两位师兄的法器,都会正神暗中赏赐下来的,不然如何弹压得住多刹迦这般大有能力的神魔?你也不必为他伤心,他的元神早已修成万劫不坏,皮囊纵毁,只费得几载苦修罢了。”
狄去邪见白玉蟾这么说,将信将疑,心想:“婆苏吉大师也是这么说,难道人的形神真能分开么?常言道人死如灯灭,岂有身躯损毁而魂魄不易的道理?”
白玉蟾道:“此刻最重要的事,却不在神魔,而在人心。”
狄去邪疑道:“弟子愚钝,不解其意。”
白玉蟾欲语又停,想了一想,道:“神魔与天地同生,无始无终,然而人为万物之灵,其身份贵重,较神魔尤甚。此事我亦难解,只是听使者告知。人之灵也,既生不灭,神魔若能得人信仰,始得其力,若无人信仰,便如无源之水,无根之木,顿失其威。此刻神魔争斗方酣,其根本却不在天界,而在人间。你此次西行,肩负极大责任,寻找封神令固然重要,尤为关键者,却在相助正神争夺民心。据贫道所知,一众魔神或亲身潜入人间,或寻找傀儡出面,要将亿兆民众,化为自己的棋子。”
狄去邪心中震惊无己,道:“弟子毫无道行,焉能担负如此重任?”
白玉蟾笑道:“凡事皆有命数,李道长在我面前再三将你称许,道你福泽深厚,乃是此次正邪之争的枢纽,你切不可妄自菲薄。所谓道行、法宝、诸般神通,与人心相比,都是旁枝末节,只要你一心向道,守正辟邪,自能成就大事。听说你已经两次与炽天使相遇,她也赞你天性纯良,道心坚定,她要我传话给你,不可贪图法术之利,不可畏难而行捷径,世间种种鬼蜮伎俩,无不以利动人,一堕其彀中,悔之无及。你放心西去,若一路遇到有逆天行事的妖魔鬼怪,自然有我等出手翦除,人心的事,我等道友绝不干预,只能仰仗去邪你等一行了。”
说罢,白玉蟾伸手招来仙鹤,踏上鹤背,道声珍重,向北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