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段日子,我总在街上游荡,我不想回家,不想见朋友,不想接电话,我在人间唯一的证据就是我还出现在我女友的生活里。我辞了工作,原因是,我觉得身体不适,每天闹钟一响,我就胃酸逆流,在洗手台前干呕不止。当时朋友给我介绍过一个心理医生,她建议我看中医。我又看了中医,老先生说,我这是心病,还是看心理医生吧。我觉得这两个医生都不靠谱,换句话说,我觉得是我这朋友不靠谱。
我决定辞职,我再也不想抱着焦虑睡去,抱着噩梦醒来。我没勇气手写辞职信,于是发了封邮件给直属上级。按下发送的那一刻,我是犹豫的。但我真的想睡一个踏实的觉,做一个不被闹钟打扰的梦。我知道通往成功的道路上有无数佼佼者都是靠着毅力与坚持走过来的,我知道那些成功学导师举了无数个放弃睡眠奋斗在岗位上的例子。但我呢,我并不喜欢成功学,虽然我也渴望成功。
我浑浑噩噩的在家睡了足足四天。
醒了就假装自己仍旧在做梦,
梦游着上个厕所,梦游着回到被窝。
为什么睡了足足四天呢。
因为第五天女友过来敲门了。
“你休假?”她说。
“算是吧。”我说。
“你老板这么好。”她说。
“是老板太坏了。”我说。
“那他还放你假。”她说。
“是我自己给自己的假”我说。
“了不起啊。”她说。
“恩,不打算起了。”我说。
女友似乎并不意外,
她打开打包过来的早点,有汤包,酱筒骨,小馄饨。
“给我的?”我明知故问。
“要钱的,总共二十六。”她说。
“都是荤的,这么便宜。”我说。
“酱骨头是我妈做的,美得你。”她说。
“谢谢妈”我说。
“可拉倒吧,我妈要是知道你这幅德行,你连装孙子的机会都没了,还好意思舔着脸叫妈。”她说。
我吃了早点,躺在床上,翻着上个月的报纸。
“我要走了,还有一堆事儿呢。”
“再见。”
“再什么见,你是不是辞职了!”
“是。”
“从今儿起,你送我上下班。”
“为什么。”
“没为什么,今儿起,这就是你的工作。”
从那天之后,我每天送女友上班,接女友下班。
中间的空档我混在各种商场里,我逛了一遍又一遍。
起初会买一些好吃好玩的,很快我就发现不能再买了。
还是留点钱保命要紧。
有时女友加班我就会在离她不远的一个广场上溜达。
那儿有个巨大的屏幕,每晚都会放一些外国电影。
有时有字幕,有时没有。我就稀里糊涂的看着。
没多久,我就跟许多工地上的小哥,大叔,老头都混熟了,他们晚上也会扎堆儿的过来看电影,他们会带着盒饭,带着白酒,有时会拎上几斤猪头肉。我也有样学样,开始买烧鸡,烤鸭,啤酒。
广场上有好多石球,排得挺密的,大概是防止汽车直接开进来。
我们都坐在那上面,有种排排坐吃果果的既视感。
突然有天下雨了,雨不大。但广场上已经没有人了。我打开电瓶车的车座,拿出一把伞,就这样打着伞,开了一听啤酒。远处走来一个老头,一拐一拐的,但看得出来他身体应该还是很硬朗。
“你怎么还在啊”老头说。
“恩,等女朋友呢。”我说。
“瞎说,你天天都来。”老头说。
“我天天等啊。”我说。
“好孩子啊。”老头说。
“喝酒吗?”我问。
老头摆摆手,又看了看我的伞。
“你要伞?”我问。
“不要,我有大的。”老头说。
这时老头站起身,走到我身后,
把平时给保安遮阳的大伞给打开了,还招呼我过来一块儿坐。
“怎么样,比你大吧。”老头说。
“是。”我说。
“你还有酒吗?”老头探着脑袋问。
“有,还有啤酒烤鸭。”我从车座里拎出来。
老头用手抹了抹灰白色的胡渣笑了笑。
“我儿子也像你这么大。”他说。
“是嘛,结婚了吗?”我问。
“哎,快了,不然我能跑到这地方干活儿嘛”
“你哪儿人啊?”
“远着呢,说了你也不知道。”
“那干嘛跑这么老远来干活儿。”
“没办法,儿子要娶媳妇儿,盖新房要钱啊。”
老头说这话时脸上并不窘迫无奈,而是露出一丝骄傲。
好像在说,儿子出息了,给我娶了一漂亮女娃回来了。
“你打算啥时候结婚啊。”老头问。
“没想过,还小呢。”我说。
“也是,你们这儿结婚都晚,不比我们山里,晚了就该遭人说闲话了。”
“都一样,城里人也催,也说闲话的。”
“不一样,你们住楼房,谁也不认识谁,自由着呢。”
“我可不觉得自由。”
“还不自由啊,不自由你能天天跑大马路上看免费电影啊。”
“你儿子干什么的?”我故意转移了话题。
“做生意的。”老头说着喝了一口。
“那你以后可要享福了。”
“啥呀,他是卖瓜的。天天被人赶来赶去的。”
“存够了,租个店面就好了。”
“不好,租个店面,可就赚不到几个钱了。”
“也是,都不容易。”
“你是干什么的?”
“我?小白脸,这不天天接送女朋友,听女朋友差遣呢!”
“胡说,胡说,肯定比我儿子有出息。”
“瞎说,瞎说,我最没出息了。”
“胡说,胡说。”
“瞎说,瞎说。”
“呸,不许胡说!”
老头不知怎么地,一下就怒了。
“让你胡说,一男人再没出息都不能自己说自己没出息,我看你也不像是流氓,都是正经人家的孩子怎么就这么蔫儿呢。我跟你说,我年轻那会儿就为了娶个好媳妇儿,我这条腿都给人打折了,我还不是照样生了娃,过上了我想过的日子,你别看我这样,我是有目标的,我的目标就是娶个喜欢的媳妇儿,生个男娃娃,你们城里人都说我们重男轻女,可我生了我养,国家非得罚钱我认,我就这么过着,我幸福,我得劲儿。”老头一口气说完,没打愣。
“那您生了几个啊?”
“两个!”
“你还有个女儿?”
“没有!”
“怎么会没有呢。”
“嘿嘿,两个都是儿子,其实生老二的时候也希望是个女儿,可没办法,我这种子争气,你大娘肚子争气,也好。”
“那你另一个儿子呢?也结婚了吧。”
“不提了不提了。”
他说着拍了拍自己那条不好使的腿。
那晚的酒就这样,一来二去喝完了,烤鸭没吃,我索性让他带回工地当宵夜。
后来其他工地上干活儿的大叔告诉我,他根本就没儿子。
当年他家里在村里还算是有钱,他也谋了个村官当当。娶了个漂亮媳妇儿。
可最后因为好赌,输了太多,被人打断了一条腿。之后老婆也跟人跑了。
他嘴里说的那个要结婚的儿子,其实是他弟弟家的,他弟弟当时为了把他从赌场救出来,被人当场打死了。从那之后,他就一个人抚养起了这个才四岁大的孩子。
之后几个朋友跟我商量要不要一块儿做环保集成墙面的事儿,也就很久没去那个广场了。等我再去的时候,我又看到那个老头,一拐一拐的身影走进了工地里。之后我便再也没有见到过他。朋友跟我说,就随便一个工地,总要死伤几个人的,干活儿不利索的风险最大。朋友还说了一个特别玄乎的事儿,无论是楼房,还是大桥,如果不死一两个人,就一定建不稳,真一个人也没死,就丢几个死猫死狗进去,也算是辟邪。
一个周末,女友带着早点过来找我。
“你又休假?”女友问。
“不休了不休了。”我说。
“就是,再休,我休了你。”
“喂,我想写个小说。”
“你脑子里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故事是这样开始的...有段日子,我总在街上游荡,我不想回家,我在一个广场上遇到了一个老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