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个世纪之交的炎热夏天,长沙的口味虾还没随着综艺节目火遍大江南北,北京的簋街还没变成麻小一条街,重庆人在湘西的小小边城里开了个小小的摊子。卖龙虾,准确地说,是爆炒虾尾。
说是摊子,实际只是煤气炉上架个油锅,简易的案板上放些调料瓶,红色大塑料桶里装满了冰块和虾尾。重庆人的家什并没有什么出奇之处,跟旁边卖臭豆腐、猪血粑粑、酸萝卜的摊子差不多简陋。重庆人的长相更普通,矮而结实。可一旦他架上锅,开始爆炒虾尾了,这个角落里的小摊子顿时成了菜市场的中心。
重庆人爆炒虾尾舍得放油。一口大锅倒进去一半的油,烧热,下进一盆从冰块里捞出来的虾尾。“刷”地一声脆响,空气中溅出几点油星,眼巴巴围观的小学生想跑又舍不得跑远。因为这个重庆人会颠勺,那么大一口锅,重庆人一只手就能颠起来!红通通的虾尾齐刷刷跃入半空,又稳稳地落进锅里,有时候烧得正旺的火还会窜进锅里打个滚。
虾尾卷起来了,空气中弥漫着油脂的香味。重庆人从手边大碗里随意地抓些姜片、蒜末、辣椒、花椒、八角、桂皮,统统丢进锅里,翻炒几下,香味就出来了,围在摊子前面的人群里,就多了些来买菜的婆婆客。
重庆人抓起手边的瓶瓶罐罐,下进酱油、蚝油、鸡精,再倒半碗骨头汤。虾尾就在那红通通的汤里咕嘟咕嘟地浮浮沉沉。这个时候,重庆人就要准备收钱了。
重庆人拿出个纸碗,装上满满一碗虾尾,他也不数多少个,反正装满。跟着妈妈来的小孩此时已经被香味迷昏头了,忙不迭地去接碗,重庆人似乎没看到那双热切的小手,他还要再撒上一把香葱碎,浓郁的香气里就多了一丝清爽,再把小碗放进塑料袋,让小孩拿好。
付钱的妈妈头脑很清楚,一份虾尾20块,至少能有二十七八个虾尾。夜市上的小龙虾已经一块钱一个了,肉没有多少,脑袋大得不像话,有时候还会吃到空壳。妈妈看一眼身后已排成长队的婆婆客,不忘添一句:“老板,再来点汤,明天早上下粉吃”。
(二)
六月,是边城的雨季。可惜总是在午后有一场太阳雨,除了让泥巴路更难走以外,气温并没有下降多少。顶着大太阳下班的主妇们,挤下公交车已经是一身臭汗,还要再钻进闷热的厨房,为一家老小做晚饭,不亚于经历酷刑。想逃离这一酷刑的主妇往往冲进菜市场买些熟食,泡菜、熏鸡、卤鸭、卤牛肉、卤豆腐,还有重庆人的爆炒虾尾,随便挑几样,回家再凉拌个黄瓜就可以下饭了。
每天下午四点半,重庆人准时推着他的一车家什出现在菜市场的角落里。架锅、烧油、爆炒,一锅锅小龙虾盛进碗里,被大人小孩的手端走。重庆人的生意很好,每天摊子前都排着长长的队,直到夜幕降临。
晚上八点,白天的暑气渐渐消散,路边支起了花花绿绿的塑料大棚,棚子里有廉价的粉红色塑料桌椅,点上十五瓦的白炽灯泡,边城的夜市又开张了。夜市卖的也无非是烧烤、嗦螺、小龙虾,但却是个不属于重庆人的世界。
他没有大棚,没有桌椅,只能把炒好的虾尾装在纸碗里递给人家。有人端着碗虾尾坐进塑料大棚,老板没说什么。第二天,重庆人却发现自己放在外头的煤气灶和锅都被人给砸了。
重庆人重新置办了煤气灶和锅,他似乎懂了点这里的规矩。于是大棚里十五瓦的灯一亮,他炒完最后一锅虾尾,便早早收了摊。
收摊的重庆人不想回到那个闷热的地下室,蹲在塑料大棚对面的马路上闷闷地抽着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