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妈！你咋晒成这样了！”
这是我对在镇上接我的老妈，说的第一句话。
“农村人不都是这样吗？”她的皮肤像皱巴的树皮，枯树色的皮肤，让原本就显老的她变得更加沧桑。
她在说话的那一刻笑了，她眼角的皮肤紧缩在一起，原本就不平滑的皮肤瞬间变得更加沟壑纵横；和皮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她的牙齿，没错，门牙旁边少了一颗牙。
“妈…你，你是不是又去工地干活了？”我的眼睛有点滚烫，心里五味杂陈。
“嗯，那别人能做的，我也能做啊！闲着也是闲着！”我妈像孩子一样辩解着，丝毫没有“悔改”的想法。
“我不是说，不让你再去了嘛？你咋就是不听啊！我有钱，真的有钱！你把自己照顾好，我就放心了！”我急得直跺脚。
“你有钱是你的，你工作不容易，你以为我不知道？”
“妈，我…”好像什么东西压在了胸口，我竟然不知道怎么接她的话。
以前我总觉得我妈不懂我，不理解我，每次打电话说着说着，就不想再和她说话了。可是自从工作之后，我发现自己特别喜欢跟她分享自己生活的点滴，甚至包括自己的失恋，唯一没告诉她的就是自己工作的情况，我每次都会用'挺好的'来敷衍她，毕竟我已经长大成人，工作的事，我需要自己去处理，自己去成长。
“别扯这些没用的了。走，儿子，跟老妈一起去买菜，回去给你做好吃的。”
我试着拉住她的手，那感觉像是拉着生锈的钢筋。粗糙，僵硬，我的指头分明感到她手掌和手指交界的地方，有厚厚的死皮，那一定是做工留下来的；皮包骨的手、青筋突显的胳膊、瘦弱的身躯，黑色的头发里掺杂着几撮白发，这一切和当下的环境显得那么不合时宜。
她老了！小时候那个拉着我怕我走丢的妈妈，那个像大树一样让人仰望的妈妈，那个好像无所不能的妈妈，不在了！
-02-
我跟着她走到了镇上的菜市场，今天刚好开集，很多卖菜的小贩。
她走到第一个菜摊，看了看辣椒，问了一下价格，然后摇摇头，放下菜。
然后又走到第二个摊位，又问了价格，然后又放下辣椒，这次她没有摇头，只是跟老板说：“我再看看哈！”
第三个摊位，第四个摊位，依旧如此。我实在看不下去了，到了第六个摊位，我说：“妈，就买这家吧！”
她看了我一眼，然后看看菜，又放下了。她又折回到第二个摊位，跟老板说：“你这辣椒能不能便宜一点卖啊？”
“那要看你买多少啊！”老板好像看多了像我妈这样的人。
“你就便宜一点呗，不然我去隔壁家买了啊！”
“好！好！一斤卖你1.3，你看可以吧？别家都卖1.5，而且我家的绝对是今天摘来买的！”
“街边那家1块一斤！我是看你家辣椒新鲜才打算过来看的。1.2，1.2，我就买！”
“好了！也是服了大姐你了，就1.2卖给你。”
老妈如数家珍的挑选着辣椒，那个虫洞，那个长得不饱满，那个有点软不能放太久。她最终选出来不到10个，小贩那不可思议的眼神，瞬间让我觉得无地自容，而我妈的表情却丝毫没发生变化，好像完全沉浸在她的战果上。
“大姐，你，就买这几个？”
“就我和儿子吃，吃不了多少！”
小贩很不情愿的把辣椒用袋子装好，放在天秤上，上面显示：2.4。
我拿出钱包，掏出50元的纸币，老妈迅速按住了我的手，“妈有钱，你给人家50，别人也不好找。”
我妈拿出那个退了色的小钱包，拉开拉链，数着一张一张的1元钱，数了第三遍的时候，她终于掏出来3块，递给了小贩。
我说：“不用找了，妈，我们走吧！”
没想到我妈竟然有些生气，“找！咋不找钱，6毛不是钱啊！”
-03-
“6毛不是钱啊，6毛不是钱啊！”这个声音一直在我耳边回想，童年里的记忆像录像带一样开始回放。
“妈，我想吃香蕉！”8岁的我，站在香蕉摊边挪不动脚。
妈妈选了“很久”，选了一个，然后让老板称一下，电子秤上写着：0.8元。妈妈掏出小钱包拉开拉链，看了看，然后又迅速把钱包拉上，放进兜里。
“宝宝，下次买！回家吃梨子。”她试图拉走我。
“不，我要吃香蕉，我要吃香蕉！”我紧紧抱着她的腿。
她蹲下来，掰开我的手，可是我马上又抱着她，循环往复了十几次。
“不是跟你说了，下次买吗？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倔！”街上很多人的目光都转向我和她。
我“哇”的一声哭起来，我承认我是害怕了，因为她从来没说过我，即使我再调皮。
她拉起我，低声跟老板说：“老板，这个6毛卖吗？我，我今天的钱都用完了！”
老板拿了钱，把香蕉给我，然后不耐烦的说：“你这家长也真是…走，赶紧走！别挡着我做生意。”
妈妈拉着我，我吃着香蕉，边走边说：“妈，你慢点走，慢点…”
-04-
“儿子，儿子！发什么呆！走吧！”老妈提着辣椒，准备离开。
我拉着妈妈快步走起来，我只听到耳边有一个声音在说：“儿子，你慢点走，慢点…”
剩下的肉和蔬菜是我买的，她抱怨我买的太贵，但是也偶尔夸我一句：菜的质量还是不错。
老妈开着三轮电动车，我坐在后面，耳边回响着风的声音。我眼前浮现了一个画面：十八年前，妈妈大步流星的走在前面，而我小跑式的追着她…
我心想：她还要为我再节俭多少年，而我又能为她做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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