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天,外面马路上传来闹哄哄的声音,车间里好几个工友趴在窗口朝下看,然后笑嘻嘻地播报所看到的新闻:一个十多岁的小男孩在手舞足蹈的骂人,来往的人个个都骂了。大家都觉得好笑,我默然,这个男孩我是知道的,去年和朋友在路边聊天时,就注意到这个男孩,当时他在公路中间,对着来往的车辆叫骂着,有时做踢车的架势,这个孩子,无疑是精神病患者。后来见过他几次,基本能断定,有些揪心,本该读书的年龄,为了什么精神失常了呢?我想起了我的弟弟。
弟弟出生时,全家欢天喜地,我默默地在地板上打了几个滚,见无人理睬,又自己爬起来坐在后门口发呆。也许,年仅两岁多的我在那时便已预感到,这个弟弟带给我的是什么。
弟弟集一身宠爱,顽皮任性,长大后脾气愈发暴戾,而我这个俗话中的‘二孬子’从不买他的帐,两人常常一言不合便开打,小学之前,我还能与他抗衡,稍大点后,我就打不过他了,总是被他追得满大街跑,或者鼻青脸肿的罢战。虽然一直打架,我并不恨弟弟,只是怪母亲偏心,不肯说一句公道话来宽慰我,觉得弟弟的行为完全是母亲纵容的结果。
十八岁那年,弟弟养的一条小狗在外面误食了老鼠药,在堂屋里抽搐挣扎,弟弟走过去使劲一脚,就把小狗踢出大门外,撞上邻家的墙后掉进沟里。我明知道弟弟不会服我,仍然开口训他:小狗都快死了,你还那样!你怎么那么毒!弟弟果然大怒,结果可想而知,我的胳膊几天都抬不了。而母亲依然轻描淡写地一句:你要惹他呢!当时我的心里就有一个想法,弟弟这样娇纵下去,迟早要出事。
两年后,姐姐出嫁了,弟弟果然出事了,合肥少管所劳教三年。本来在外打工的我回到家里,希望尽自己最大的力量给这个家带来一点生气,许多没有做过的农活我一一尝试,可惜我的努力改变不了父母亲的愁苦,他们彼此埋怨,争吵不休,我像个隐形的存在。
一年多后,少管所来了封信函,说弟弟精神状态不太好,让家里去个人办理保外就医的手续,把弟弟带回家。母亲又着急又高兴,在村里借了二百块钱交到我手上,要我一定把弟弟接回来。在少管所我见到了弟弟,目光躲闪,神情落寞胆怯,再不见从前的嚣张跋扈,心中有太多的不忍。弟弟身上的衣服都盖着少管所的印章,第二天我给他买了一身衣服换了,赶上回贵池的车,天黑时带着弟弟到了家。在母亲的精心照顾下,弟弟渐渐活跃起来,家务活也抢着干,我多么希望经此打击,弟弟从此温和恭良。
弟弟在外面与人交往,豪爽大方讲义气,在家里却是不行,常常发火砸东西,因为性格暴躁的关系,一直到30岁才成家,弟媳妇是江西人,两个人在广东打工时认识的,婚后育有一女。
11年盛夏,在常州打工的弟弟被人骗受刺激精神彻底崩溃,在混沌中他回了家。两眼充血,嗓子因为说个不停已经沙哑,他不思茶饭不睡觉,拿着一本‘演讲与口才’到处给人上课,母亲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我哄着他去了市一院,二院,医生看到弟弟都只摇头,后来一院心理科的一个医生拉我到一旁说,得去专科医院治疗。
炎炎夏日,弟弟走在大街上,我紧紧地跟在后面,气喘吁吁,他时不时的停下来说:姐姐,你不行的,要锻炼,你看我,只要喝点脉动补充一下能量就好了,我现在是超人。
无奈中的我求助亲友,协助着将他带到安庆六院,医生确诊为躁狂症,把他送到病区那个特殊的房间,几个护工将他摁倒在那个特制的床上绑住了他的手脚,弟弟挣扎着破口大骂,说要杀了我。我靠在墙角,泪水无声跌落,长久以来,一直以为他是脾气不好,耽误了治疗,母亲还用过许多迷信的法子,哪成想这是病。
住院治疗了二十多天,弟弟在医院打电话回家,说他已经好了,快点接他回来,并诉苦,医院不是人呆的地方……母亲有些心疼,此时弟媳妇已从江西回来了,我便和她一道去了医院,医生嘱咐弟弟回家后要按时吃药,不能饮酒,弟弟都一一答应了。就这样,我们接回了弟弟。
然而弟弟到家就扔掉了药,还喝酒,言语中透着狂躁和危险,母亲好言相劝无济于事,第二天,他闹着要骑车去镇上,结果因为神志不太清醒平日里骑的摩托车他竟然无法驾驭,跌倒了,回来要我的老公送他去镇上,老公说,你昨天才从医院回家,多休息两天,再去镇上。弟弟好像找到了发泄点,抬手把自己的手机砸碎在地,拿起靠在墙角的木材使劲地对着自己的额头敲打,血从额头留下,眼角,鼻子,再到嘴巴,我也在瞬间失去了理智,冲着他骂,他像过去一样挥舞着拳头向我击来,我几乎被打飞,摔倒在地,老公拉着我离开了娘家,不要我再管弟弟的事。
弟弟的状态每况愈下,两天后被姐姐哄着去了安庆六院,再次住院治疗。这一次家里和医生沟通好,不再接他的电话,住院四五十天后,由医生通知出院才去接他。我也上网查询了,对这种精神疾病开始有了正确的认识,知道即不能在治疗期间感情用事心疼他,也不能在回家后和他发生冲突刺激他,精神疾病患者最需要的是家人的关心和爱护。
这一次的治疗很有效果,弟弟回家后,性情温和了好多,第二年又和弟媳妇一道去了常州。13年五六月时,弟弟的电话来的很勤,情绪很激动,告诉我弟媳妇的种种不是,我听出了不对劲,打电话询问弟媳妇,她没事人似的说,弟弟好好的,没怎样。
没过几天,弟媳妇来电,说弟弟可能是病发了,来不及多说,让弟媳妇哄他回来。6月20号,他们回来了,母亲要我无论如何把弟弟送医院去,然而在快要下高速的路口,弟弟看到安庆两个字,立马警觉,拿出身上的双截棍砸碎了车窗,在高速上跳了下去!那一刻,我好恨自己没用。
弟弟拦了车回了贵池,又转车回家了,拎着斧头在街上要大家在九月的选举中选他,母亲万般无奈求助镇上派出所,几个民警将他制服送到安庆六院,然而因为复发,治疗四五十天略见好转,回家后,又遇上弟媳妇闹着要离婚,弟弟不吃药,情形愈来愈差。
8月20日,我哄着弟弟去了合肥,一路上心都提到嗓子眼里,他的包里装着书和双截棍!在车上他喋喋不休,有个戴耳机的年轻女孩白他一眼说,你能不能安静点。弟弟立马怒气冲天,我赶紧一边劝他,一边对那女孩使眼色,最担心他抽出双截棍来打人,如若那样,我只有挡着受了。一直等到进了第四人民医院,检查,住院,送进那道道铁门的病区,我才松了一口气,在这里,弟弟接受了电疗。
10月10日,我接弟弟出院,到医院已是中午,医生下班了办不了出院手续,在门诊大厅里,我看到许多在候诊的患者,有一个老伯在服务台填表格,不时回头看看,我循着他的目光,看到在候诊区的椅子上坐着一个年轻人,大概是他的儿子吧。我刚看了看时间,就听到老伯的叫声,我一看,原来椅子上的年轻人不见了!我的心也跟着抽紧了,很难受,若非要去看弟弟,我希望能帮到那老伯,好在医院里的门卫在帮他了。
在病区,发现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如果不是他穿着病号服,我怎么也不相信有这么小的孩子患上这种病。那天我去的巧,正好是世界精神病日,当今社会,压力大,人心浮躁,愈来愈多的人承受不起生活中的冲击,精神脆弱不堪,世界卫生组织呼吁更多的人关注精神病患者,给他们一份关爱。
在我们身边,常常在街头遇到衣不遮体,蓬头垢面的精神疾病患者,目光呆滞,有时在垃圾桶里翻找吃食,引得众人指指点点,而我若非是有亲属患这种病,只怕也会是那众多看热闹中的一个。
弟弟出院后,弟媳妇已经走了,我和他谈了很多,有些事强求不得,顺其自然好了。两年多了,弟弟能够控制自己不饮白酒,按时服药,母亲看了多少有些安慰,也盼从此平安度过。
弟弟现在一家电子厂上班,事情很轻松,昨天倒班和老表一起过来玩,吃了晚饭他们回去,十二点上班。生活可以平淡如水,也可以甘醇如酒,找适合自己的方式生活,不管别人怎么说。愿我们都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