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母亲带回老家村里,在亲友的帮助下按家乡的风俗安葬了母亲,葬在了父亲旁边,这样可以和父亲互相照顾,父亲在那边已经打拼十年,希望可以给母亲一个安稳的家。父亲在世奋斗一生,也没给母亲提供一个稳定的房子,颠沛流离一辈子。父亲共兄弟四人,排行老二,母亲当年嫁给父亲时,爷爷提供了院子主屋的三间土瓦房,后来三叔叔要结婚,就把房子让了出来。爷爷就是按这样的方式,靠三间土瓦房给四个儿子都讨了老婆。
听说在我大概两三岁时,母亲就把我留在老家交给外婆照顾,自己跟着父亲去外省开店做一些小生意。母亲是高中毕业,在当时的农村也算是高学历,写写算算的能力比父亲好,父亲外出联系业务,母亲守着店面,两人一里一外也算配合默契。父亲胆大敢闯,这刚好适合了改革开放初期的市场发展,他和母亲互相配合也算打拼出了一番天地,开了好几家分店,把舅舅、姨妈、叔叔等亲友都拉来一起做,生意也越做越大,在当年那个万元户都算富人的年代,母亲和父亲应该是超级富豪了。母亲可能是小时候穷习惯了,只知道努力干活挣钱,对于享受正常的生活没有概念,从没要求过父亲买套房子安置一个安稳的家,父亲把生意做到哪儿,母亲就跟到哪儿。
后来父亲收购了老家的面粉厂,把母亲留在外省负责店里生意,大概有五六年的时间,在这期间母亲不仅要打理店里生意还要照顾年幼的弟弟,在舅舅的帮助下各方面还算稳定,但还是出了意外,当地的小混混来店里敲诈,母亲被小混混用砖头拍伤了脑袋,父亲怕母亲再有意外,就让母亲回到老家一起经营面粉厂。因为妈妈回来了,我和妹妹不再寄宿亲戚家,回到了母亲身边,全家都住在面粉厂办公的房子里,这里就是家,因为妈妈在。当时我已读高中并住校,只有周末和寒暑假才回家,在我的印象里,母亲很快就投入到了面粉厂的工作,管理方式还是像开店那样,很多又苦又累的活都是亲自去做,父亲把母亲店里经营的钱都陆续投入到了面粉厂,由于经营管理不善,没多久面粉厂就倒闭了。父亲想法很多,又开始搞养殖等农副产业,主要去做事的都是母亲,母亲是父亲想法的忠实执行者,不论最终结果怎样母亲坚决执行到底,在我记忆里这应该是母亲最辛苦的时间,从早忙到晚,母亲赶时间吃饭的画面在我脑海里还非常清晰,一手端着碗,另只手拿着筷子快速的把面条送到嘴里,吃的满头大汗,母亲是很会出汗的人,在汗水从额头快流到眼睛时,用拿筷子的手背把汗水截住在眼睛上方并擦了回去,顺带捋一下头发,清下嗓子发出嗯~的一声,继续吃面。
再后来妹妹考上了大学,我还在高复,弟弟读初中,三个学生的压力让年已过半百的父母再次踏上去外省开店的颠簸生活,好在老天眷顾我考上了美院并创办了高考美术培训班,把父母接到了杭州帮我,不久发现母亲患上了阿尔兹海默症,母亲的主观思维和记忆能力不断下降,经常遗忘刚刚做过的事,但母亲还在坚持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在父亲去世一年后母亲彻底丧失了工作能力,母亲就一个人呆在出租屋里,有次母亲犯迷糊,穿着内衣跑出了房间,小区保安打来电话后,我从画室赶回去把母亲带回房间,母亲说找不到我们要去楼下找我们。至此以后妹妹就把母亲带到自己开的少儿辅导班,妹妹在辅导学生学习,母亲就静静的坐在旁边看着,在学生课间玩耍时,母亲还会和小朋友产生争执,很是可爱,有时候母亲和小朋友的对话也让人啼笑皆非,在感受到母亲可爱的同时也很痛苦,我们知道母亲的大脑在不断退化,迟早会把我们都忘掉。有一次母亲独自走出去后迷路了,我和妹妹找了一个晚上,寂静的夜晚我和妹妹带着哭腔喊“妈…妈…”的声音传的很远,但没有任何回应,和小时候母亲寻找我们一样的情景,只是现在反过来了。我们在母亲可能出现的地方都找了很多遍,不断的扩大寻找范围,去派出所查看路口的摄像头,晚上的光线太差基本看不清,效率也太低,还不如我们骑着电瓶车一条街一条街寻找,这时感觉杭州真是太大了…
终于在第二天上午大概十点左右接到一个好心人的电话,告诉我们母亲目前所在的位置,他发现母亲和常人比有点不对劲,看到母亲脖子上挂着牌子上的个人信息就联系了我们,我和妹妹找到母亲时眼泪一下子就又流了出来了,母亲走了一夜没停,她也在找我们,医生说这个病有个特点是不断的直线行走,遇到障碍物才会拐弯。为了怕母亲再次丢失,我们在网上发现了一款定位手表,母亲走出去后我们在APP上可以发现母亲的位置,但是母亲走出去的次数越来越多,甚至有时候会跟着别人坐上公交车,越来越难找,我们像小蝌蚪找妈妈一样,经常打听妈妈的下落。
随着时间推移母亲的病越来越严重,有时候会发癫哭闹,真的像我们小时候一样那么不乖,有次母亲把我叫成了别人,我知道最恐怖的事情终于来了,母亲要把我们都忘掉了。但我能感觉到母亲知道我们的存在,她只是表达不出来,母亲的大脑像有个橡皮擦,慢慢的擦掉各种功能,抹除记忆、语言、行动、饮食等能力,和小孩的成长何其相像,只是这个反了过来。
在母亲的最后几年,已经需要24小时陪护,因户籍、医保等原因,在杭州无法照料母亲,我们忍痛把母亲送回了老家养老院,由舅舅代为照看,我们像小时候母亲抛弃我们一样,我们也抛弃了母亲,所谓有家的地方没工作,有工作的地方没家应该就是这个样子。为了弥补自己的愧疚,辗转之后把母亲送到家乡条件最好的养老院,但内心一直有愧,不能经常陪在母亲身边。每次回去看望母亲都能感觉到母亲不如上一次,从还能和母亲互动到只能捏捏母亲的脸和握握母亲的手来感受我还有妈妈,母亲在加速离我远去,回去看望母亲的频率不断增加,很怕这就是最后一次,想紧紧的拉住母亲,阻挡病情的发展但无能为力,曾经有冲动想辞掉工作回去陪母亲走完最后的路程,但即将步入中年的我不仅是儿子,还是丈夫和父亲,有爱我的妻子和可爱的儿子。
母亲最终还是走了,可能是为了照顾我们工作选择了在我们假期离开。在帮母亲擦脸时,母亲像睡着了一样,除了冰冷之外一点病态都没有,带着水泽的脸很像母亲吃面时出汗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