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差点因为坐自行车死掉,我一度排斥学自行车。
我上了小学四年级以后,母亲经常催促我学自行车。说再过一年就要上初中了,而初中很远,必须骑自行车去。
我死犟着不肯学。有时,母亲会把自行车推到大街上,拧着我的耳朵也拉到大街上,逼着我一定要学。我也无动于衷,连推一下也不肯,即使耳朵被拧得通红,甚至脱皮。
这样的情景发生了好几次 。有一次,母亲实在气得不行,但是也只好放弃,让我把自行车再推回家里,我也不干。
自行车,实在是个危险到让人恐惧的物件。
前街的宏伟,因为在河堤上大撒把骑车,结果一头栽到了河堤下。
老家的河堤很高,我小时候曾经不小心滚下去过。好在我并不是直接跌下去,几乎没受伤,但是心理阴影面积比较大。而且,那天也是因为坐父亲的自行车没坐好,这才滚下去的。
宏伟连人带车跌落,弄了个肋骨骨折(忘了是两根还是三根了)。这么严重的伤,需要先开刀进行肋骨复位,并且在肋骨上夹钢板。等愈合了,再开刀取钢板。想想就疼,也很怕。
我见过宏伟身上的伤疤,那时候伤口还没愈合好,残留着一些黑褐色的血痂。我更不止一遍听过大人们的耳提面命:“骑车子可得小心,更不能逞能。”
这还只是发生在别人身上的。我差点死于自行车。
我上小学二年级的时候,后街比我大两岁的小磊开始学自行车。眼看着他从踩着脚蹬溜几米,到学会“掏裆”,再到“骑大梁”,也就用了几天时间。
一天,下午放学后,小磊突然说:“胜利,我带你吧!”
我问他:“你会带人了?”
他说:“嗯。”
我又问:“你带过人了?”
他又说:“嗯。”
然后,我就答应了。
当时我们在村北头的路口,有一段出村的大路正好有些下坡。我骑上后座,小磊吃力地推着自行车,几乎是踉踉跄跄地走到出发点。而我在后座上则是摇摇晃晃、胆颤心惊。
小磊脚一蹬,骑上了自行车。借助惯力和下坡,自行车的速度越来越快,从大路的东侧出发,却越来冲着西边倾斜。
我听到耳边的风生越来越响亮,双手感到小磊的身躯越来越不自然。他在努力地矫正方向,自行车却不由他的控制。他的身体在发抖,自行车也在发抖,然而速度和方向却依然遵循着它自己的自由。
坏了!距离石灰池越来越近了!
路的西边,有一个大石灰池。
石灰是用石灰石、白云石、白垩、贝壳等碳酸钙含量高的产物,经900~1100℃煅烧而成。石灰是用途非常广泛的建筑材料,而那时的农村正处于一轮热闹非凡的盖房热。
人们先买来生石灰,然后挖一个极大的池子,把石灰进行熟化,也就是让生石灰(CaO)与水反应生成氢氧化钙。
所以,熟化石灰的过程并不复杂,也就是不断地加入石灰和水,等它们反应透了,就把那些有一定稠度的石灰膏灌入石灰池。这个过程,会产生释放大量的热,即使是在夏天,也一样能升腾起一些水汽。如果是冬天,那可就像是腾云驾雾一样的仙境了。
儿时的时光长,可玩的项目少,即使是大人们熟化石灰,我们也可以在旁边看上大半天。而有的石灰池可以达到四米多宽,六七米长,深度至少一米多。那么,就几乎够我们看一整天了。
那天,正好是白天刚刚熟化好了的一池石灰。到了下午,一池的石灰膏表面刚刚有些许的凝固,形成薄薄的表皮。
而且,那个石灰池非常大,更关键的是特别深。那个池子还没挖完的时候,我们跳下去玩过往上爬的时候非常吃力。现在回想一下,池子应该深一米二以上。
如果掉进去,就是进入了高温且粘稠的死地。石灰会灼烧和腐蚀皮肤,有多少人就是不小心跌入石灰池而遭受重伤,甚至丢了性命。
眼看着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我吓得气都不敢出,只听得耳边的风声变成了嘶鸣,心脏也跳动地激烈。
一辆老式自行车,一个大点的孩子,载着一个稍小点的孩子,直冲石灰池而去……
路边有些杂草和土坷垃,不如大路平坦,车轮轧上去,颠簸了起来。这一下,仿佛把我突然宕机的大脑唤醒了。
我双手抓着自行车的后座,用力一撑,身体就腾空起来,然后顺势向前一推,身体就抽离了自行车,开始向下坠落。
落地的一瞬,我又顺势一蹲,双脚就在地上摩擦起来,而幸好我的双手仍然死死抓住自行车后座的架子。
脚下的杂草、土坷垃、碎石块飞扬了起来,千层底的布鞋发出“呲呲”的摩擦声,我的脚底感到一阵阵发麻。最后,屁股也开始跟地面摩擦,在起伏的地面上一荡一荡地向前滑动。
自行车的前轮,碰触到了那一层刚刚凝固的石灰膏的表面,就像是在拨动死亡之门的钥匙。
也就在这一瞬间,我们终于停了下来!
我们俩在原地呆呆地愣了很久,小磊擦了擦头上和脖子上的汗,说:“回家千万别说。”
我木然地回应:“嗯。”
回家之前,脊背仍然发凉的我问他:“你不是说学会带人了吗?”
小磊没说话。
从此以后,我就患上了“自行车恐惧症”。
这期间,母亲对我各种威逼利诱,我们一次又一次地起冲突——不见效;哥哥给我在后座绑木棍子,防止车子倒了砸到我,还好几次在后面给我扶着——没学会。
一直到了五年级,升入初中的时间压力已经迫在眉睫,我才开始自己把家里的老式自行车推出去,自己摸索。
我先双手扶着车把,用左脚踩着脚蹬,右脚稍微用力蹬地,慢慢练习平衡。很快,我就能主动利用身体的倾斜来适应、抵充和调整自行车的倾斜角度。
再然后,是练习“掏裆”。我个子矮,只能先把右腿从车梁一下伸过去蹬右侧的脚蹬子。慢慢地,也就很熟练了。
不满足于“掏裆”骑法,下一步就是“骑大梁”。一方面是实力在进步,另一方面,“掏裆”骑法很滑稽,也因为这是最初阶的骑法而有点丢人。
因为学会了掌握平衡,我学自行车相对又晚,“骑大梁”也很顺利就学会了。可是接下来就是因为大意和逞能开始发生小事故。
有一次,我在院子里就骑上自行车的大梁,准备出门溜一圈。可是就在骑到距离大门只有两三米远的地方时,本来大开的门扇,却有一片因为一阵风吹来而“吱扭吱扭”地关上了。
我紧张了,可是由于车速挺快而停不下来。我只好寄希望于从仅剩的另一扇门板间距中穿出去,最终却还是撞在了门板上,还把脚踝处撞裂开一块皮肉,流出血来。
还有一次,我在一处不平坦的场地上练习花样,不小心从车上掉了下来。我发觉自己跌落的地方敲好是个低洼地,就赶紧就势继续滚动身体。最后,自行车歪歪扭扭地停下来,正好倒在我刚在躺着的地方。主动避险成功!
但是,除了这两次意外,我学自行车的进程,都很顺利。
这时候,我已经可以溜车起步,然后右腿“掏裆”骑出几米,再收回右腿并且翻过大梁去踩脚蹬,接下来再把身体换到车的右侧,用左腿“掏裆”继续骑车,而且最后还要再翻回到左侧停下来。
这一套动作一气呵成,我经常给小伙伴们表演。他们也都很佩服。
然而最后一关,是挑战“骑鞍子”,也就是正常的骑行方式。
个头还不够高的孩子,一旦做到车鞍上,腿也就够不着脚蹬。将将能够着的,可以使劲扭动屁股,并且把蹬下去的腿和脚都尽可能伸直,这样就可以让另一边的脚蹬顺利返回来。
还有的孩子,还会用脚去勾一下脚蹬子,再换一下姿势用力踩下去,在脚掌即将离开脚蹬的一瞬间,还会突然发力猛的蹬一下,给它多一点惯力。
我当时如果坐上车鞍,其实勉强能够得着脚蹬。可是那样骑起来,自行车就很容易摇晃,摔了几次,就暂时放弃了。
有一次,骑着自行车出去玩,到了几里外的小王庄,有个比我还小的孩子说:“真丢人,你怎么还‘骑大梁’?我比你矮都会‘骑鞍子’了。”
我当时强辩:“我会,不愿意骑而已。”
他反驳:“我不信,你骑一个我看看!”
一股力量在内心升腾起来,我一欠身子,再往上一挺,屁股就做到了车鞍上。可是,车子稍微摇晃了一下,却很快就稳定下来,沿着大路飞快地行驶着……
多年以后,我儿子学会了轮滑。有一次他在练习的时候,附近有孩子骑着自行车来回穿行。我儿子看了看,平静地说:“我也能学会自行车。”
我一愣,瞬间就想起童年的往事。恍惚间,儿子继续说:“我摔几次就能学会了。”
这世间所有的恐惧都需要自己走出来,而我们也都是要挣扎着自己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