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刘老头死的前一天,他的老伴还活着。
那天,他起的很早,早到院子里的公鸡都还没喔喔叫。
“衣服、袜子、咸鸭蛋……”
苍老、暗哑的声音缓缓地从里屋传出,刘老头佝偻着腰,颤颤巍巍地站在柜子前面,形如枯槁的双手反复扒拉着麻袋里的东西。
衣服、袜子是给他老伴带的,咸鸭蛋是给儿子带的,他可一样也不能落下,要不他老伴又该生气了。
昨天晚上,他就梦见她气冲冲的跑了回来。
站在门口,口口声声地指责他,说他又几天几天不睡觉了,又几天几天不好好吃饭了。无论他怎么解释都没用,最后,她还让他保重,转身就跟着一个穿着黑衣服的男人走了……
他从梦中惊醒,先是愣了一会,然后就生气极了!
他老伴跟他生活了六十年,再生气,也不能让别人给拐跑了!
这回,他非得去医院让她解释解释清楚。
02.
清晨的医院里,到处弥漫着消毒水的气息。
刘老头一身旧迷彩、一双黄胶鞋,肩膀上还扛着一个一米多长的大麻袋,步履蹒跚地走在医院的楼道里。
他很瘦很黑,远远望去,就像一架烧焦了的骷髅。重重的麻袋压在他的肩膀上,好像随时都会把他的腰杆压折。
“爸,你怎么来了?”
刘老头推开病房的门,他的儿子惊讶地站了起来。他眼神中虽然有些许不满,但还是快步的走到门口,把刘老头肩膀上的麻袋接了过来。
刘老头没有说话,有些局促的站在那,眼睛下意识地向里面望去。
病床上的老人,头发花白、脸上有些轻微的浮肿,嘴上还戴着氧气罩。
她紧闭着双眼,躺在那,一动不动。
刘老头又向前走了两步,挪到床尾。他握着栏杆、犹如枯槁的手也在微微颤抖!
他很担心,很害怕,可他一向不善于表达。所以,此刻,他完全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他一向听她的话,她要他做什么他便做什么。
这回,没了她,他站在那,就像个多余的傻瓜。
看着儿子和临床的病人唠着家常,看着医生护士来来往往……他觉得整个身体都变得僵硬了。
后来,连换药的护士也嫌他碍事。他儿子瞧见了,也忍不住训斥了几句,顺便把他撵到了窗边。
刘老头像个不会反抗的木偶,低着头,背着手,默默地走向角落。
03.
到了晚上,床上的老人终于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她的眼神在病房里打了一圈,终于定格在了那个狭窄地角落。
刘老头也突然像活了一般,眼神里也终于有了几分色彩。
他颤颤巍巍的向老人走过去,老人本来张口想要说些什么,但却已经虚弱的发不出任何声音了。
刘老头猫下腰,轻轻地捻起她的手,拍了拍:“老婆子,你放心,猪、狗、鸡、鸭我来之前都喂完了,咸鸭蛋也给儿子煮好带来了!”
刘老头说完,床上的老人微微扬起了嘴角。这个老头子,虽然木那,可向来懂她。
刘老头也跟着笑了一下,然后趴在她的耳边,神神秘秘地继续说道:“老婆子,我昨天做了一个梦,梦见你跟别人跑了!不过梦都是反的,我们俩一定会长长久久的。”
说着,说着,刘老头的眼睛就红了,握着老人的手也紧了几分。
“老婆子,你19岁就嫁给我了。咱俩可是寸步不离的生活了一辈子,我也心甘情愿地被你欺负了一辈子。如今,我是离不开你了,你也不准离开我。你还记得十年前我们说的话吗?一起生、一起死,我们可是说好的、承诺过的!你要是敢丢下我一个人先走,我一定追过去狠狠地骂你一通,我还从来没有骂过你,我舍不得骂你……”
刘老头的眼角流出了眼泪,床上的老人也收起嘴角的笑意,她很想给他点回应,可是她没有力气,甚至连眼皮也睁不开了。
她从来不知道,他这块木头还能说出那么多的话。
刘老头紧紧地攥着她的手,依旧小声说着他们的过往,说着他们的诺言,只是他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哑!
直到听到他的儿子嚎啕的哭声,刘老头才大梦初醒般缓缓起身,悄无声息地走出去了。
医院外面的月亮很亮、很美,可是他不懂赏月。
他只是寻了一个僻静的地方坐下,缓缓的闭起了眼睛,嘴里不停的重复着一句话:“一起生,一起死!老婆子,我们说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