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蓝天
先生出差,一人在家百无聊赖。
自然醒来,转头看向窗外,阳光没有如往日隔着窗帘暖暖地在墙上放射开来。伸手从床头柜上把手机摸来,天气预报显示,今日多云,难怪阳光久不见笑脸。原本想着洗洗晒晒的计划只好搁浅,拉了拉被子,想要继续重回梦境。
闭眼,睡意却已全无,只是懒惰使然。无奈口渴难忍,只好起身。喝了水,又觉肌肠咕噜,拉开冰箱,想给自己找点干粮垫垫肚子,冰箱里除了剩饭剩菜,水果、饮料,似乎只有一盒巧克力可以充饥。
下楼去吃吧,又不想出去。于是,走进厨房继续翻找速食食品。厨柜里,一袋馓子闯入眼底。那是年后回广东时父亲起早排队买回来,母亲硬塞进我行李中的。
看着它不禁让我想起每年年后临走时的情形。从腊肉香肠,到水果零食,从咸菜小点到鸡蛋野味,只要是能带的,母亲恨不得都让我带点,告诉她我们在家吃饭的时间不多,带多了吃不完会浪费的。她会说:“不怕的,放冰箱里慢慢吃,这是家乡的,外面买不到。”
其实她知道现在的物流很发达,各地的特产哪儿都买得到,我给她邮回南方水果时她就感叹过:“现在的人真幸福,想吃什么只要有钱就行了。”即使她知道,但她却始终以为外面买的东西没有她自己做的好,这也是事实,外面买回来的,同样的食品,却如何也吃不出妈妈做的味道。
抝不过她,每次回家,只要是母亲给的,只好每样都带点。因此,每年回来时,三门的冰箱里总是被塞得满满的,年头吃到年尾,有些,甚至放到了来年,即使知道那些东西已经变了味,但却不舍得更是不忍心把它丢掉,那是妈妈的心,更是妈妈的爱。
就像这撒子,才带了一斤回来,我却吃了一个月也没把它吃完,还有乡下二嫂家送的豇豆,姑姐家给的菜干,外甥那要的粉条,年后两个月过去了,似乎还没有动过它们,先生总说我贪心,别人给什么都要,要了又不吃,就知道浪费。可是,家人的一片的苦心,我又怎好辜负呢。
摇了摇头,我笑自己太多情怀。
烧了姜水,拿出碗来,倒入馓子,放了阿胶,煮了鸡蛋,拌些红糖,一碗简易红糖鸡蛋馓子上桌,扑鼻的香味里,我又想起做月子时,父亲南北两地来回奔波为我带家乡馓子与红糖的情形。
馓子是一种油炸食品,以麦面为主料,将油水面搓条炸制而成,主要营养成分是脂肪及碳水化合物,属高热量、高油脂类食物,医学的角度来说,产妇应该是不宜多吃的,然馓子古为寒食节的“寒具”,是有名的时令美食。明代李时珍《本草纲目》中记载:“寒具即食馓也,以糯粉和面,入少盐,牵索纽捻成环钏形……入口即碎脆如凌雪”。可见馓子的美味非一般食品可与之媲美的,并且春秋战国以及南北朝时,寒食节禁烟时食用的“寒具”都是今天的馓子。苏轼在《寒具》诗中,就曾对馓子大加赞赏:“纤手搓来玉数寻,碧油轻蘸嫩黄深。夜来春睡农于酒,压扁佳人缠臂金。”,发展到现代,馓子不仅味道香甜,口感酥脆,造型又如金条缠绕,九曲十弯,更是让人喜爱不已。家乡习俗坐月子吃红糖鸡蛋泡馓子,或许也和这些有关吧。
而红糖呢,从中医的角度来说,红糖性温、味甘、入脾,具有益气补血、健脾暖胃、缓中止痛、活血化淤的作用。中医认为产妇身体多淤,且八脉空虚,每致腹痛,而多食用红糖则可“通淤”或“排恶露”,最终达到止痛的目的。鸡蛋的营养价值无需我再提,想必大家都是知道的,因此,家乡女人做月子吃红糖鸡蛋泡馓子是有一定科学道理的,否则,它又怎么流传至今呢。
九十年代不像现在,物流发达,想寄什么东西打个电话就有快递上门。那时候寄东西只有通过邮局,而且运输时间较长,一件包裹最快的也要一周才能到达。因为物流的不发达,同样导致各地的特产美食不能四处流通。想吃家乡的风味也只有回到家乡才能品尝。因此,馓子这种新鲜油炸美食自是不用说的,就连红糖,市面上都极少见。南方的超市里只能见到大块的方块红糖,母亲说,那个不如家乡的红砂糖营养价值高,因此,我坐月子那段时间,父亲只要回去一趟,便会十斤八斤地把家乡的红糖往这边带。
九十年代还没有高铁,父亲来回只能坐绿皮火车。父亲是铁路工人,坐火车是不需要买票的,火车可以随便坐,但是座位却是没有的。因为没有座位,白天,父亲只能在过道上站着,或是有空座位时进去坐上一会;晚上,父亲只能在过道的地上坐下打会盹。二十四小时的行程结束后,父亲下车时双腿用手指一按便会深深地陷下一个个窝窝,当然,这都是多年后才听母亲说起的。听母亲说,有一次,父亲下车时,双腿麻木,疼得不能走路了,后来,他在站台上站了好久,他的腿才慢慢恢复了知觉。听母亲说这些话时,我的眼里挤满了泪水,含泪看向父亲时,父亲却笑着说:“没事的,你看我现在身体不是一样棒棒的吗,那根本不算什么。”
记得那时父亲每次从家里回来时,都会背一个大大的胶袋子,打开袋子:馓子、红糖、烧饼、菜干、糖果,瓜子......一样样地呈现在了我的眼前。这些食品,跟着父亲舟车劳顿,一千多公里地的辗转颠簸来到我面前,打开袋子的瞬间,一股浓浓的故乡气息、甜甜的亲情味道便扑面而来,那种熟悉的乡愁,仿佛早已深深地刻在了骨子里,流淌在血液中。
泪眼中,我吃着泡馓子,阳光开始一点点地洒在客厅的地板上。四月的阳光暖洋洋的,隔着玻璃照在我身上,犹如母亲布满厚茧的漫暖双手,摩挲得人浑身舒坦。拉开阳台的玻璃门,走上阳台,门外的阳光被层层叠叠的树叶过滤,漏到楼下行人的身上,变成了淡淡的圆圆的轻轻摇曳的光晕。一群不知名的鸟儿掠过眼前,在微风中划了一个圈,遂飞回了它们远处的巢舍。一层又一层的温暖撩拨起了我的乡愁,倏地想到了那句俗话:女儿都是娘家的贼。不知怎的,忽然间就又有了想哭的冲动。
“看你这孩子,这不是见到我了吗,哭什么呢。”记得南下后第一次回家,在街上见到母亲时,娘俩相拥着喜极而泣。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和父母亲分开,不到一年的时间,父亲头上开始有了白发,母亲也因思念消瘦了很多。
每次电话里知道我的行程后,母亲就开始忙活了。提前几天就开始和父亲合计着,等我到家,第一天烧什么菜给我吃,第二天又炖什么汤给我喝,从早餐,到晚餐,他们商讨着要每天不重样,他们计划着要把我一年来在外面吃不到的家乡美食都尝遍。他们还商量着,临走时给我准备些什么带着。一样菜,只要我在饭桌上提过,说它好吃,父亲就会记在心里,第二天的饭桌上,保证又会让它出现。我这个“远嫁”的女儿,每次回家都能收到父母满怀的爱。而每次回来,又如“扫荡”一样,只要是母亲执意让我带的,我都会把它们统统带回来。
一件件,一样样,都洋溢着乡愁的味道,母亲的爱。拉开冰箱,香肠,腊肉,咸鱼、鸡蛋、菜干,甚至是一瓶酱菜,千里迢迢,母亲都让我把它带了回来。
记得女儿读初中那年回去时,躺在姥姥为她铺好的床上,女儿说:姥姥家的被子好暖和。年后,那床被子便跟着我们来到了广东。女儿住校时,同学说她:你这被子真软。她自豪地说:我这被子是天底下最暖的被子,是花钱也买不到的,姥姥牌的。初中、高中,直至现在她读了大学,那床被子还一直陪伴着她,每次给她晒被子时,她都会情不自禁地双手捧起被子,轻柔地把脸贴上去,然后再感叹一句:姥姥牌的被子就是暖!
每次回去时,母亲都会拿出她的收纳盒,拿出一件件她认为很珍贵的物件,然后让女儿选,问她有没有喜欢的。偶尔,女儿会开玩笑说,这个真好,我想要。母亲便会说,喜欢就拿去,只要你能看得上的,什么都可以给你。母亲说话的表情是认真的,我知道,她说得一点都不含糊,为了子女,就算倾尽所有她都愿意。
每次回来收拾东西时,母亲都会一样一样地把她想让我带的东西拾掇出来,摆在客厅,然后看着我一样一样地把它们塞进行李,每到那个时候,我都会想起家乡的那句俗语:女儿都是娘家的贼。和母亲说起这事,母亲笑着说:你忘了,你小时候去你姥姥家,你姥姥不也是这样对你的吗?说着,我们都笑了。
原来世上的亲情自古如此,女孩子嫁出去了,不是变成了娘家的客人,而成了娘家最贪心的“贼”。
没错,娘家的贼,不是别人,正是我这远嫁的女儿,我正一点一点地掏空着父母的心血,可做父母的,不但不伤心难过,反而笑容满面,敞开胸襟,乐意为我奉献着点点滴滴。
“叮咚”,手机微信提示音响起。
“老妈,生活费,嘻嘻。这个月事多,还是多给点吧。”划开手机,一个淘气的表情背后,我仿佛明白了,对此贼,母亲是心甘情愿被偷的。
是的,娘家的贼,无需防,只会倾情地给。
一袋撒子勾起的诸多回忆,一个“远嫁”的女儿,在异乡的二十二年,如果你能体会,也许,你会懂的。
------后记
2017.4.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