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天空凸显出那几朵乌云的厚重，仿佛用手一扣就能看到内在的腐质，此刻的天空是一块斑驳的水泥墙，而人们如墙下的蚂蚁，规规矩矩，饶有兴致的走来走去，以此来印证，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便有了路。总之，这是一个非常适合下雨的午后，上帝也会这么想 。

王二思刚从工地给他爹送饭回来，手里拿着根竹竿子，上面缠了有五匝的粗毛线，做直钩钓鱼状，卷福在后面摇头摆尾，嘴里的哈喇子流了一路，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拖拉机漏油了。王二思上面有一个哥哥下面有一个弟弟分别叫，一思，三思。兄弟三个的名字都是爷爷起的，据他爷爷说取自《论语》的三思而后行。王爷爷早已作古，只留下了一本《论语》和他的四个杰作：王自省和三个思。

王自省好吃懒做的毛病是在省城上学时老下的 ，那时候他爹还健在，家里还有几十晌地，老爷子热衷教育，大把大把的银元没少花，最后培养出一个不争气的王自省，王自省倒也清楚知道自己不是上学那块料就使劲败坏家业，几十晌地挥霍的一块不剩时正赶上土地改革，就这样还给扣上了一个富农的帽子。和王自省家对着干的地主老潘一辈子舍不得吃穿，衣服补丁碗口大，赶个集看见一堆马粪都要用衣襟包起来丢到自家地里才可以，一辈子只知道置个地，就这样，被打成了地主分子，一枪给毙了。王自省他爹听说老潘死了，第二天就蹬腿了。王自省笑了，说：这两个老头子，到死也要争一下。

王自省的老婆叫李春花，比王自省还要大八岁，脚裹得跟个粽子似得，人老珠黄，从小看着王自省长大的，王自省生的面白无须，很讨女人喜欢，三十岁之后开始后悔二十岁时候为什么没多跑几次妓院，没有多玩几个女人。春花当惯了王自省的姐姐就事事操劳着王自省，王自省越来越受她的控制就想往外跑，可是越想跑就越是离不开她，等到人们公社化的时候，连卖个老鼠药都成了资本主义，就更加没办法跑了。于是王自省就开始不想和春花说话，以前王自省是个爱说话的人，现在说话一天也到不了十句，王自省憋着的时候就爱和王二思说话，说什么当年咱们家境多殷实，你爹我上学上累了就回家找奶妈喝点奶等等，有时候也会说女人，王二思听了也不说话，王自省就觉得这孩子能听进去，就一股脑的把自己的风流韵事都抖了出来，谁知道王二思不是不喜欢说话，他只是喜欢和小潘说话，小潘就是地主老潘的孙子，王二思也就是当个话头给小潘聊天，可是小潘这孩子喜欢什么事都和他爹聊，聊来聊去就知道了小潘他娘冬香和王二思他爹王自省有一腿，小潘他爹戴了绿帽子，就拿着把菜刀跑到王自省家门口说要杀了王自省一家，王自省吓得不敢出门就这样耗了几天，以为事情也就过去了，可是小潘他爹不平衡了，心想我吃了一辈子苦没过过好日子，山珍海味没吃过，女人没玩过几个到最后连自己的爹都被杀了，我就玩过一个女人还是你玩过的，你吃香喝辣就只是个富农，我就是地主。这还让不让人活了，这个时候他看小潘就不是看自己的儿子了，是王自省的种，这样想就越看小潘越像王自省。于是也就不想管小潘了，整天赶着小潘去找他爹王自省，不高兴了还动手打胡冬香，冬香整天以泪洗面 ，就打算和王自省私奔。王自省胆子小，害怕老婆一直不敢答应 。这些事在这个地方传的沸沸扬扬。

今天王二思给他爹王自省送完饭路上还碰见了小潘，小潘饿的走不直道，王二思过意不去就把手里的野梨子给了小潘几个，相约着晚上在土场那里见面给他个窝头，但是现在要和小潘说说话。

小潘说：俺爹不让我和你们姓王的说话。王二思就说：你是你，你爹是你爹，你爷爷还被国家给毙了呢！你爹管得着了吗？嘴长在你身上呐！就这样小潘和他你一言我一嘴的说到了后半晌。

这时候就听见王二思他哥王一思喊他的声音，王二思拍拍屁股说，我哥喊我呢。就走了

雨像庄稼人的汗滴一样落下，那面水泥墙似得天空裂了几道缝，仿佛那水就是从那里倾泻而出，地上的蚂蚁早已归巢，那蚁道看的格外清楚起来。雨水打在茂盛的夏叶上，惊起一群慌乱的麻雀。

夜的确可怖。

王二思一手举着缠了五匝的毛线竹竿，一手拿着个凉窝头，满身是水，对着躲在草垛里的小潘笑着说：我爹和你娘私奔了！

小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