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家门口有一株银杏树,妈妈说那是我出生那年种下的,所以它跟我同岁。
这株银杏树长得不好,好多年都跟营养不良一样,细细长长,枝叶也不繁茂,更是跟铁树一般结不出来果。直到有一天,爷爷从别处找来了一个人,我看着他把银杏树的枝桠砍掉,看着细弱的枝桠躺在地上,我心生怜悯,不免责怪爷爷,问他为什么要砍小树,是不是不要它了?
爷爷说,这叫嫁接。我不懂什么脚嫁接,但是心中隐隐有种它不再纯洁的感觉。那天中午爷爷去小店买了面粉回来,奶奶包了韭菜鸡蛋馅的饺子,韭菜的香味扑到鼻孔里,实在是很香,我却吃得并不开心,因为我看见了小树躺在地面上轻轻地哭泣。
嫁接后的第一年,小树并没有什么变化,叶子还是很稀疏,大家以为嫁接失败了,想着是不是要将它砍掉。我不愿意,它就是我的姐妹,于是我搜集了输液用的吊瓶跟针管,那时候村里的医生会去病人家里输液,这些东西也不会收走处理,都是自己扔掉。我把吊瓶像模像样地挂在银杏树的枝干上,把针头插进它的树皮里。我坚信,它只是病了,只要输上液就一定会好。
第二年春天来临,它竟长出了新叶,虽很稀疏,相较之前有了些许活力。那一段时间,我傲气得很,觉得就是我的功劳才有了好转的,于是便更加用心地去关注它,也时常在树下转悠。春风不燥时,搬个小凳坐在树下,常常自导自演一些过家家的戏码,银杏树就是家。
我期盼着,听说银杏树能开花,可惜田间的油菜花繁盛了又谢去,它也没有开出花来,连绿叶都没再多长几片。
爷爷说,估计是没用了,别人家的树嫁接之后长得好得很,不像我们家这棵银杏树。
后来,连我也不抱什么希望了。我开始时常在外面流连,跟小伙伴们玩耍,回家也只是路过它,再也懒得去多看两眼。
突然有一天,奶奶跟我说:“银杏树结果了。”
我好奇它的果子是什么样的,眼巴巴抬头望,瞧了半天才在光影斑斓中发现两颗果子,圆圆的,翠绿的。有一种神奇的感觉在我的心里滋生,我看着它们,浑身忽冷忽热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你站在那里半天看什么?不晒吗?大热的天。”奶奶坐在门前台阶上摘韭菜,一边看着我仰着头一动不动的傻样。
“奶奶,它们什么时候能长大啊?银杏树的果子,好吃吗?”
我转头看向奶奶,她因为关节炎长得麻花般的两只手,一手抓了一把韭菜,另一只用仅能活动的拇指跟食指掐去韭菜根部微黄的部分。动作不仅不慢,还很灵活。
“银杏树的果子啊,是好东西啊!”
我不懂是多好的东西,但从那一刻起我有了新的期待,我期待银杏树的果子能快快长熟,我好尝一尝这人间美味。
村里的小孩知道我家的银杏树终于长出了果,都围在树下瞧着,跟看西游记里的人生果般,个个垂涎欲滴。甚至有灵活的小男孩要蹿到树上去,被我急急拦下。
我要保护它,谁也不能动我家银杏果。可是,它最终也没躲过那些惦记它的魔爪。
还没等到它完全长熟,就被那些淘气的小男孩们用长杆将果子打了下来,奶奶一边在树下骂人,一边弯腰捡起那为数不多的几颗果子。那些小男孩们一哄而散,连长杆都顾不上带走。
等我回到家,知道这一切时,奶奶正坐在门前的台阶上,将银杏果铺在了簸箕里。顿时间,这满地狼藉的落叶,还有扔在一旁的长杆,我的那种失落感,就像是我家的好白菜让一群丑猪给拱了。
“这可是好东西,不能糟蹋了。”
奶奶一直说这是好东西,我好奇这果子的味道,想着它是酸的还是甜的呢?但是奶奶说现在还不能吃,得再等等。
我看着簸箕里的一颗颗果子,心想着,你们一个个的还真是会勾引人呢!
可是我等了一天又一天,天天跟在奶奶后头问,什么时候好啊,什么时候能吃啊?等到我都渐渐忘了它。
直到有一天我放学回家,看见奶奶开始剥去它们的最外层的腐肉,露出一颗颗类似开心果的坚硬外壳。
还没等我凑近了仔细闻闻,就闻见了一股难闻的臭味。
“好臭啊!奶奶,这果子是不是坏了啊?”
“臭怎么了,洗干净了晾干了就不臭了,以后拿白果给你炖汤喝。”
奶奶称银杏果叫“白果”,我觉得它应该叫“臭果”才是。自此,我便对这银杏果彻底失去了兴趣,它放在哪里我都觉得有股难以忍受的臭味。
后来,奶奶真的用白果给我炖了汤喝,我完全对它的味道没有印象,我只记得那天的鸡汤很好喝,鸡肉很好吃。
从那以后,那棵银杏树就像是复活了一般,枝繁叶茂,果子也一年比一年多,多到长熟了掉落在地上都没人去捡了,门前总是臭烘烘的,连家里的小狗都不爱在住下转悠了。
除了它的果实,我仍然喜爱这棵银杏树,它是我从小到大最好的伙伴。尤其夏天的时候,我喜欢把小桌子搬到树下去乘凉,一家人围着小桌子说说笑笑,吃饭谈天,好不惬意。
银杏树一天天长大了,我也一天天长大了,后来我去了外地读书,而银杏树还留在那里。
再到后来,我工作了,在家的时间越来越短暂了,每次再回去看见它,感觉它越长越小了,主干还是那么细。
有一天,爷爷给我打了电话,他说要把银杏树迁到屋后去了,前面的空地也铺上水泥地,可以晒稻子。
人说,树挪死,人挪活。
等我时隔两年再回去时,它已不在那个熟悉的位置了,门前很宽敞,空荡得唯独缺了那一片绿荫。我转到屋后,瞧见了它,孤零零立在那里。一时间我的心有些酸楚,眼眶也跟着湿热起来。
它再也长不出那么繁茂的绿叶了,身形也好似佝偻了,像是......一个孤零零的老人。孩子们都长大了,离开了,它还在那里,感受着自己的生命慢慢逝去。
我再抬头看看老屋的周围,很多房子旧了、倒了、拆了,小时候觉得宽阔的河流变窄了,高高的屋檐变矮了,年轻时能抗能挑的爷爷也变得瘦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