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为什么鄙视我?”里卡尔多苦思冥想着这个问题。
但是埃米丽亚的意外死亡,让他再也没有机会找到真相,也再也没有机会解释。
整部作品由里卡尔多第一人称视角写就,“我”不停地猜测、追问埃米丽亚鄙视“我”的原因,“我”不停地在猜测和事实之间挣扎。
里卡尔多与埃米丽亚相爱并度过了两年幸福的婚姻生活。
为了满足她对住进属于自己的房子的渴望,他买下了远超出自己能力的房子,并因此接受了报酬可观的电影编剧工作。
但几乎与此同时,他意识到埃米丽亚不爱他了,甚至她鄙视他。
里卡尔多从一开始就明白那个房子是他作为一个不起眼的影评人力所不能及的事,但是为了让妻子高兴、为了达成她住在属于自己的房子的夙愿,他置办了一所小房子,为了支付房子的分期付款接受了报酬可观的编剧工作。
埃米丽亚果然惊讶又喜悦,兴冲冲地布置着这个小家,一点也没有认识到,花出去的每一分钱都增加着丈夫的压力和怨气。
里卡尔多心里则压着分期付款的重担,他形容此时的自己是“一个可怜巴巴的、陷入痛苦深渊之中的穷人,一个无法抵御妻子的爱而做出力所不能及的事的男人”。
两个人自始至终没有就房子的问题进行过开诚布公的讨论。
两人刚搬进新家,埃米丽亚突然提出要分床睡。
里卡尔多的震惊可想而知,他徒劳地反驳妻子的借口却无济于事,最后只得到一个问题:莫非埃米丽亚已不再爱我?
他重新思考着两人之间的爱,第一次意识到他对埃米丽亚的爱的冲动“源于埃米丽亚的冲动,并由它培植滋生”,而埃米丽亚的变化让他觉得“生怕自己不再有能力像以往似的那么容易、那么本能、那么自然地爱她了”。
两人的关系自此开始陷入某种古怪的氛围。
埃米丽亚忠诚地履行着一个妻子的职责,里卡尔多一面努力维系着日常生活,一面痛苦地思索着妻子究竟还爱不爱自己的问题。
与此同时里卡尔多开始真正认识编剧工作,这是他不喜欢、不情愿的工作,他形容其为“酷似对人的才智的一种强奸”。
他愈发觉得自己是为了妻子的爱才放弃戏剧理想而屈尊编剧工作,现在妻子的爱不在了,这份工作让他愈加痛苦。
里卡尔多先是疑心于“她是否不在爱我?”,最终他得到了证实。
他追问原因。
埃米丽亚回答:“我鄙视你,这就是我不再爱你的原因。”
终于里卡尔多的思绪变成一个唯一的问题:她为什么鄙视我?
里卡尔多似乎非常想要理解妻子的心理,似乎非常想要挽回婚姻,但却总是作出矛盾的行为。
他回忆起埃米丽亚第一次表现出不满,那是与制片人巴蒂斯塔会面,他顺从巴蒂斯塔的提议而无视了埃米丽亚微弱的反对,最终将妻子推上制片人的车,并阴差阳错造成那两人相当长时间地独处。
他又回忆起埃米丽亚从来不情愿参加与巴蒂斯塔的会面,而他总是劝服她前往,哪怕坐在一旁一声不吭。
他疑心埃米丽亚不忠,却回忆起自己的一次不忠。
他疑心埃米丽亚与巴蒂斯塔之间有问题,却又在巴蒂斯塔邀请他们入住卡普里岛别墅时一口答应。
去卡普里岛途中,在已经回忆起第一次乘车事件的背景下,他仍然让埃米丽亚与巴蒂斯塔同车,埃米丽亚启程和途中的两次反对都没有得到他的坚定支持。
他目睹巴蒂斯塔对埃米丽亚的过分举动,也看见埃米丽亚的反对,而没有站出来帮助妻子,反而在之后由于妻子晚餐时表现如常而恼火。
他沉浸在自己的痛苦中,冲动地决定要离开卡普里岛,终于被妻子拒绝了。
凡此种种,埃米丽亚疑心丈夫想用自己讨好金主制片人,完全不难理解。
而里卡尔多则认为这完全是一个误会,认为误会的产生是因为埃米丽亚,是因为她“因袭的令人厌恶的世俗眼光”。
他认为自己为了埃米丽亚的愿望从事编剧工作而放弃了自己的戏剧梦想,他希望埃米丽亚领情、感恩、仰慕却不得,他的痛苦更具体了。
他不理智地质疑起埃米丽亚的忠诚,不惜对埃米丽亚的母亲说谎以验证埃米丽亚的说辞。
又多次以将是否继续新剧本的决定权交给埃米丽亚来作为对她的某种考验。
他不公平地将工作的痛苦归咎到埃米丽亚身上,却最终无论埃米丽亚作何建议,都还是按照制片人的意愿接下新剧本并接受其设定。
他有自己心中的《奥德赛》,却不能清楚地表达自己的观点,他反对导演赖因戈尔德的《奥德赛》,又从其阐释中看见自己的婚姻,从赖因戈尔德对奥德修斯和珀涅罗珀的“进化和未进化”的观点中得到宽慰。
对于里卡尔多的痛苦,最世俗最不具有艺术性的巴蒂斯塔明确地指出,“如果您真想创作戏剧,您就尽管写,即使同时为了挣钱您得工作,得为凯旋电影告诉当编剧,也没关系”,并提出“火车票”的比喻。
而埃米丽亚在第N次听到里卡尔多叫道:“我不干了”“我想能为自己工作”时,尖锐地反驳:“算了,你会干的”,“谁妨碍你这样做啦?”
赖因戈尔德的解答似乎更直白:“您希望有那样的世界,可惜不会有。”
在这场婚姻里,里卡尔多常以一种优越感评价埃米丽亚的出身、学识、相貌,埃米丽亚则常常是顺从的姿态。
这种心理上的不平等让这场婚姻本身不平等,平等的对话、相处和爱其实无从谈起。
隐隐可见,巴蒂斯塔这个与里卡尔多完全不同的角色在两人生活中的介入,让夫妻两人拨开相爱最初的甜蜜迷雾逐渐看见许多未曾看见的事物。
里卡尔多总思考,却往往将事情复杂化,常常走入思考的死角,陷入自悲自怜的心境,他爱着的与其说是埃米丽亚,不如说是被埃米丽亚爱着的自己,他的爱感动了自己,却最终无法从埃米丽亚处得到想要的答案。
埃米丽亚凭着朴素的本能和常识生活,也许是物质的、不优雅的、不具有艺术性的,但是她的生活简单、坦诚、单纯,却被里卡尔多的思考裹挟成复杂、痛苦的样子。
诚如她说:“我永远不会原谅你,是你毁了我们的爱......原来我是那么爱你,我只爱你一个人......我永远不会再爱上其他任何人了......你这种性格把一切都毁了......”
她无法说出他想要的答案,他只能在一场幻觉里让她说出他想让她说的话。
就连那场幻觉里的,都不是埃米丽亚的幽灵。
“生与死都不会那么巧合。”
孑然一身时,里卡尔多意识到:“能否重新找到她,能否以平静的方式继续我们的对话,这取决于我......唯有这样,我才得以解脱......”
关于这场婚姻,最好的描述也许正是里卡尔多对埃米丽亚的死亡的描述:“她几乎是在不知不觉中死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