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前红薯完”。这句农彦告诉人们:“霜降”是秋季最后一个节气。天气渐冷,早晚冷飕飕,时至霜降,万物毕成,白霜杀百草。绿油油的红薯蔓一夜之间变黑了,变蔫了,变枯了。农民谁都知道,如果不及时出红薯,将遭霜冻,冻后就很难窖藏储存,非坏不可!
早些年,每当霜降前几天,生产队老队长就会把吊在歪脖子槐树上的破铃敲得当当响,再吼着他那“破锣”嗓门大声喊:“都把碗里的饭叭啦快些,吃毕了到铃底哈走!要出红薯咧!”
渭北高原土地贫瘠,十年九旱,以秋补夏的主要产物就是红薯。社员们听到队长的喊声,都迅速将自家的“炉铧锨”、嵌手“粪耙”擦得亮锃程,肩扛手拿等待队长发话。“都竖起耳朵听着,从东巷路南第一家开始,齐家排门过,一家先出两行红薯,好咧,快到地里走!”说完背着手先到地头。
一畛地三百来米长。婆娘们先蹴到地里割红薯蔓,男人们站在地头卷个“喇叭筒”过饱烟瘾,再搓搓手,抡抡膀子,活动一下腿脚,然后脱掉夹袄“呸呸”几下,握紧锨把开始出红薯。一根根红薯蔓下一窝窝红薯紧紧依偎在一起,埋藏在地下,就像一群贪睡的小娃娃熟睡在妈妈怀抱中,当人们把它们挖出来时沉甸甸的,带着长长的尾巴,带着泥土的气息,粉红色的红薯像一串串红玛瑙召人喜爱。男人们每出一窝弯一下腰,将它轻轻提起,放在地面上。出红薯也是个费力活,大伙手脚不停,动作麻利,田野上一派繁忙的景象,社员们在劳作时解闷说些笑话,谝个家长里短,爱热闹的红斌哥还会亮几嗓子《法门寺》:“劝世人休做官务农为本,你看我七品官不如黎民。”地里百十号人,男女老少,热热闹闹,两行红薯出到头了。返回来再择红薯,年龄大点的弯不下腰,干脆跪到地上操弄。
红薯刨出了,人也乏了,披着衣服,摇摇晃晃赶回家,随便吃上几口,稍事松气一会儿又赶到地里。逐个把红薯上的土叭啦掉,同时,对红薯进行分类:下窖的、带伤擦片的、淀粉的各放一堆。
日头偏西了。大家拉着驾子车,带上能装红薯的牛笼、竹笼、粪笼等家伙,按照事先的分类装好红薯,转运到地头排队等候过称,来回往返七八趟。等地里的红薯收拾停当,已是掌灯时分了。
忙活了一天,个个精疲力尽,东倒西歪,这还不能歇着,要把精挑细选的好红薯入窖冬藏,摆放整齐。等安顿好这些“宝贝蛋蛋”,已到半夜三更了。
出红薯的时节,十天半月连轴转,大家的体力撑不住火,但还得咬紧牙关继续坚持,红薯出完了,后续的活儿还等着呢,就是擦红薯片。将红薯洗净,婆娘们点上煤油灯擦红薯片,男人则担着红薯片打着手电或借着月光抢占有利地形,在刚出苗的小麦地、场间等地域摆放,村里村外,大巷小巷,田间地头,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忙如白昼。遇上好天气,红薯片三几天就晒干了;若遇上大风,红薯片刮到一块,分不清张三李四家,时常争得面红耳赤,甚至抄家伙大打出手;若遇上阴雨天,秋雨淅淅沥沥,红薯片晒不干,发黑发霉,既可惜了红薯,又白费了力气,社员哭天喊地,怪怨老天不作美!
剩下的“毛猴猴”、带伤的进行打粉淀粉。一般七斤红薯淀一斤粉面,干粉面拿出一部分四毛钱一斤变卖,换点辣子、酱油、盐钱,或给娃娃攒点学费;一部分挂点粉条、打几顿凉粉改善伙食。有的农户还预留点好红薯拉到大荔朝邑兑换点苞谷,给娃娃蒸些棒子馍馍吃。
秋去冬来,红薯是农民的主粮。红薯馍、红薯饸饹、红薯搅团、红薯鱼鱼、红薯麦饭、红薯菜疙瘩,总之,以红薯为主要食材,变着花样吃。每当看到家里有在外“干工”的男人端着雪白的面条、吃着蒸馍时,大伙便垂涎三尺,投来羡慕的目光,心想:啥时侯能天天吃上白馍油辣子,这辈子也算把福享了……
改革开放四十年,城乡发生了巨变,老百姓的愿望变成了现实。过去男女劳力一齐出红薯,家家户户擦红薯片,上顿下顿吃红薯的光景一去不复返了,成为一个时代永久的历史。
作者简介:白高奇,安家堡村人,大学夲科,军转干部,渭南市作家协会会员,著有《镌刻在导弹阵地上的丰碑》一书,业余爱好阅读写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