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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桃花开的时候，我都会想起一个人。
漫天桃花，随风起舞。
她穿着淡黄色的长裙，朝我挥手。
我不知道，
她是恨我多一些，还是爱我多一些。
但是她说，有一天她会亲手杀了我。
落日余晖，茫茫大漠，尘土飞扬。
远处传来马蹄声，沙石作响声。滚滚红尘，一人一马，流浪在这万里黄沙中。
这个人很奇怪，披头散发，双眼迷离，背着三尺青锋，手上拎着深黄色酒袋，仿佛与这无垠的荒漠融为一体。
他要去哪里？
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01
星云璀璨，浩渺无垠。
在这荒无人烟的大漠里，有个残破的客栈。或许是以往居民留下的，给这荒漠留下的最后一丝温情。
这客栈很小，小到只能放下数张酒桌跟两张床，酒桌和床上，肉眼可见上面积压了厚厚的灰尘。
这客栈很大，大到能够给漂泊至此的人无尽的空间，在这里，我可以尽情地哭泣，亦可以醉生梦死。
这里，没有世俗的成见，没有恩怨情仇。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选择这里，冥冥之中有什么指引我来，又或者我本应该来。
最近，我经常做一个梦，梦里漫天的桃花，有人不断地呼喊我。
我似乎怎么都醒不过来，仿佛堕入了无尽的轮回。
他们说我是一名没有感情的杀手。杀手这称呼，我不喜欢，我喜欢他们叫我“孤影”。
我自小父母双亡，居无定所，只能靠偷鸡摸狗的勾当来维持生活。
直到八岁那年，我遇到了一个人，他说我的天赋很好，把我带回了桃花庄。
然后，他教我练剑，这一练就是十年。
每年春天，桃花庄内院都会开满桃花。
桃花很美，粉红色的花瓣，散发着淡淡的花香，一阵清风拂过，桃花随风起舞，一片，两片，洒落在地。
有些花瓣掉在我的衣裳上，我很喜欢，也许是因为它们想要依赖我。
我曾经问桃花，我什么时候能够离开这里？它并没有回答我。
他告诉我，只要帮他杀了足够多的人，便可以离开。
所以，我不顾一切地帮他杀了很多人，很多人，多到数不清。
我不知道为什么要杀他们？他说这些人都该死，或许吧。
桃花庄里的人互相之间都讳莫如深，这里不需要感情，只需要杀戮。
每次杀完人，他会给我很多银子，我不知道有什么用？只是好像大家都喜欢。
后来我才明白，银子可以买到很多东西，包括酒。酒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喝完之后可以忘掉所有的人跟事。
这些年，我愈发嗜杀，只为赚取更多的银子。毕竟银子让我接触到很多我不曾知道的东西，山庄里是没有人会告诉我这些的。
直到遇见了她，才改变了我这一生。
02
大漠的黑夜，特别的短暂。
我喝醉了，趴在酒桌上，头痛欲裂。这时，客栈外来了人，他的叫喊声唤醒了沉醉中的我。
除了她，还会有谁会来到这里？
我使劲起身，用力地摇晃了下昏沉的脑袋，缓缓睁开眼，试图看清来人。听声音，并不是我要等的人，至于他是谁并不重要，我只是好奇。
他骑着一匹乌黑骏马，浓眉大眼，国字脸，不算英俊，但是浑身散发着正气，斜背着一把赤红大刀，倒是显得刚猛霸气。
“朋友，在下徐天游，我迷了路，能否容我在此休息片刻。”
我朝他全身上下打量了一遍，疑惑道：“你不是来杀我的？”
徐天游微愣，转瞬便大笑一声：“我与朋友无冤无仇，为何要杀你？”
“我见过的每一个人都是要杀我，只不过我先杀死了他们，除了......”
徐天游听着他这莫名其妙的话，感慨道：“看来朋友也是苦命之人，不过我不是嗜杀之人，不必担心。”
“无妨，我本就是该死之人。”
徐天游纵身一跃，落至马下，大步流星，走近酒桌前。“我老远就闻到酒香了，能否讨杯酒喝？哈哈。”
他这粗旷豪迈的性子，是个性情中人，倒是给我增添不少好感。“朋友请便。”我指了指酒桌上的烈酒跟碗。
他不由自主地看向我的左手，我知道，我那布满老茧的左手引起了他的注意。
我并不在意，艰难起身。此时的酒劲还充斥着全身，一个踉跄差点摔倒。连忙扶住身旁的酒桌，待稍微清醒一些才慢步走向门口，长吸了一口气，眺望着这无尽沙漠。
此时的徐天游并未理会我的举动，他盯着桌上的酒，两眼放光，舔了舔嘴。很快，他便喝完了三大碗，抹了抹嘴角溢出的酒才作罢，大喊一声：“痛快。”
我沉浸在万千思绪里，丝毫不担心他会趁我不注意就要了我性命，或许我早就该死。
徐天游缓缓转过身，扫视了客栈一圈，视线在角落的长剑上停留了片刻便移开了，朝我开口：“在下斗胆一问，朋友一个人流浪在此，是为何？”
“等人。”
“哦，等谁？”
“等一个来杀我的人。”
他沉默不语，皱了皱眉，然后淡淡道：“那朋友如何确认这个人就不是我？”
“她说她会亲自来。”
他轻轻点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转头再向碗里倒满美酒，又是咕噜噜一大碗下肚。然后站起来，走到我身旁停下。
“朋友，你确定你要等的人一定会来？”
“我不知道。”
“那你为什么不主动去找她？”
“我面对不了她，更面对不了自己。”
他摇摇头，长叹口气，慢步走出客栈，回至马上，豪迈大笑道：“人人都说我接下来九死一生，但是我偏偏不信，因为我知道，我迟早要面对的。哈哈哈。朋友，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呵呵，但愿吧。
我看着他渐渐消失在视线里，我不知道他要去哪里？
或许他要去别处杀人，亦或者被杀。
他的命数，我并不感兴趣。
我还要在这里等她，她什么时候会来？
春去秋来，我始终没有等到她。也许她忘记了？或许她从一开始就不想杀我。
我曾经跟她说过，如果有一天，她后悔了，可以随时来找我了断恩怨。
03
这无尽的黑夜，只有酒能让我忘记痛苦。
但是，她的脸庞，是那样清晰，任凭我喝再多的酒也不行。
我还记得，
那年，桃花盛开。
我接到了一个任务—刺杀青州县令。城里百姓说他是个好官，替民请命，除暴安良，深得民心。
他是好人还是坏人，我并不在乎。雇主出钱，我们做好本份即可。
我必须杀了他，不然死的就是我，违抗组织命令只有一个后果，那便是永无止境的追杀。
那次任务我失败了。
那天，在青州十里外的桃花林，我埋伏在暗处，静待刺杀目标的到来。
刺杀任务里，明确地告知了青州县令上京路线，他想请动朝廷派兵增援，把青州最大的商匪势力连根拔起。桃花林是必经之路。
我等了两天，目标始终没有出现。我曾怀疑线路是不是出错了，不然不至于迟迟没有动静。
终于在第三天，我等来了官轿。我看到红色的官轿上独有的县令标志，毫不犹豫，便提剑杀出。
那天，漫天的桃花，纷飞起舞。剑随心动，剑之所至，所向披靡，如入无人之境。
很快，十数个守卫倒在了我的剑下，鲜血不断地从长剑上顺流而下，洒落一地的花瓣，瞬间被染成殷红，鲜艳欲滴。
“出来吧，青州县令，今日你在劫难逃。”
深蓝色的官轿帘布猛地掀起，一道黄色身影举剑直冲我而来。
我连忙举起长剑，格挡住袭来的寒剑，碰撞间发出“叮”一声，两人纷纷后退数步。我稳住脚步，看清了来人，并不是县令，只是一位清秀的女子。
她一身淡黄长裙，肤如凝脂，长得清秀脱俗，宛如一朵绽放的莲花。我恍惚了片刻，才回过神。此时她已经提剑再次攻来。
只见她身轻如燕，剑若游龙，以刁钻的角度直刺而来。
得知此人并不是要刺杀的目标，我顿时杀意全无，奈何她苦苦相逼，只好且战且退。她似乎并不死心，招招毙命，痛下杀手。
心中一股莫名的怒气涌上，既然如此，我也不客气了。
我纵身而起，左手长剑横于胸前，右手顺势甩出三根银针，细如牛毛的银针如奔雷，迅猛而至，女子连忙侧身，险险躲开。
快若迅雷，此时我已经俯冲到她的正上方，一剑斩下，怒吼道：“剑啸九重。”
寒芒闪过，女子匆忙间转身，迎面用剑抵挡。可是剑上传来的重感宛如千斤之力，并且重重递进，一重强过一重，她终是不敌，被震退数米开外，连人带剑在地上划过一条长长的剑痕，细看地上划痕有半寸深。
待她身子停稳之时，原本用发髻系好的青丝，也是散落肩上，样子颇为狼狈，双手还在不停地抖动。刚才长剑上传来的重感到现在还让她的双手麻痹颤抖。
背后一柄长剑已经架在她的脖颈上，剑上传来的冰冷感，让她不禁打了个寒颤。她知道，只要他微微用力，她便会香消玉损。
女子不甘道：“你是何人？为何要刺杀县令？”
“我是谁你不用管，只是你为何甘愿当个替死鬼？”
女子气愤骂道：“如今青州，商匪当道，你为何要助纣为虐？县令徐大人可是个好官。”
“收人钱财，替人消灾。”
“道不同，不相为谋。那你就一剑杀了我吧，只要我活一天，断不会让你杀了徐大人。”女子怒目而视，一副视死如归的姿态。
看着她清秀的脸庞，她没有一丝恐惧，洒脱自如。
那一刻，不知道为何，我下不去手。
我杀过无数人，从未有半点犹豫，唯独这次，我放弃了。
或许我羡慕她知道什么是对错，什么需要守护。又或者，我对她真的跟别人不一样，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感觉，只是隐隐觉得杀了她，我可能会后悔。
看着洒落一地的桃花，我想这片桃花林也不想浸染更多的鲜血吧？
我缓缓收起长剑，消失在桃花林，留下晕倒在地的她。远远还听到自己故意留下的活口大喊着“小姐”。
04
在桃花庄这么多年，我第一次执行任务失败，也许从一开始我就输了。
山庄并没有对我进行处罚，只是刺杀任务未成功，就只能另寻机会。
不过我知道，下一次任务再失败的话，我是回不了山庄的，因为从来没有人会有第三次机会，我也曾数度清除掉两次任务失败的同门。
刺杀任务的失败，惹恼了雇主。迫于压力，山庄不惜代价，势必布更大的局，将青州官府力量一网打尽。
县令徐大人躲过一劫后，深知有一股暗杀势力盯上了自己，他也不甘示弱，跟青州商匪交锋数年，自然也不是泛泛之辈。轻点兵马，摸清对方虚实，打算先发制人，一锅端了杀手组织。
山雨欲来风满楼，这天，还没等山庄杀上门，徐大人已经带队杀进了老巢，先前捕头只身犯险，取得杀手组织的聚集地消息。
兵贵神速，他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他知道不解决这股暗杀力量，自己是出不了青州的。
“杀！”大队兵马杀掉数个门卫后，横冲直撞便杀进了内院。
待杀进内院后，发现山庄内空无一人，只有漫天飞舞的桃花。
“爹，我们似乎中计了，传消息的捕头是内奸！”开口的正是之前在桃花林有过一面之缘的女子，原来她是徐大人的女儿——徐青璇，怪不得。
父女俩深知陷入圈套，凶多吉少。想不到对方竟然如此老谋深算，以老巢作为诱饵，骗取我等入局，想必此处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顿时，铺天盖地的黑衣人从四周攻杀过来。
桃花落，鲜血流。刀剑声，惨叫声，响彻整个桃花庄。
徐青璇护着她爹且战且退，已经冲破重重围困，退至山庄门口，眼见逃生有望，手中剑势愈发凌厉。四名为首的黑衣人见状，纷纷从两边同时夹攻而来，这四人武艺高强，配合间行云流水，打得她措手不及，随时都可能把她一招击毙。
“爹，你先走。”
徐大人武功不弱，不过却是比不上她，他知道留下来只会让女儿分神，只好狠狠点头，在两名护卫的协助下，冲出内院。
他们未曾料到，我已经恭候多时。
他一踏出庄门，眼前一道寒芒闪过，脖子上一丝冷意传来，然后便感受到剧痛感，鲜血喷涌而出。两眼一黑，便倒在了血泊里。
我缓缓收起长剑，不曾回头看一眼倒地的徐大人，仿佛只是做了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这时，突然听到内院的女子喊叫声，是她？
我冲进内院，一探究竟。只见徐大人的人马已经死的所剩无几，山庄的人马却还有大半，四个山庄主要领头人正合力围攻着淡黄长裙的女子，真的是她！
看来真如她所说，有她一天，她就会尽全力护住徐大人。自己杀了她势必守护的人，是不是错了？
只见她已经伤痕累累，身上淡黄的衣裙，已经被染红了一大半。
救她？
救她意味着背叛组织，我.....
眼看她即将殒命，我忘了所有，迎身而上，长剑飞出，挡住了四人必杀一击。然后挥舞长剑，纵横交错，以雷霆万钧之势一招杀了为首的四人，四人眼睛睁得铜铃那么大，他们或许未曾料到，我会对他们出手。
她此时已经失去了意识，跪倒在地。我连忙抱起她，脚尖轻点，一跃而起，消失在人群里。很快徐大人剩下的兵马便被斩杀殆尽。院内存活的黑衣人，看着我消失的方向，露出了诡异的笑容。
我知道，从今往后，等着我的将是不死不休的暗杀。
他们每一个人，都想要我的命。
这是救她的代价，但是我从不后悔。因为，我厌倦了这里的一切。
我救下了她，换来的却是她用剑指着我，她那坚定的目光，我至今难忘。
最后，她落寞地转身离开。
那天风很大，桃花随风飘摇，不知道飘向何方？我错了，我杀了她爹，我杀了个好官。
从此，我跟她，或许只剩下仇恨。
这道天堑，横跨在我俩之间。
后来，山庄派出了很多人暗杀我，但是每一个都先死在了我的剑下。
我离开了青州，来到了这片荒漠。沿途我留下了跟她“约定”的痕迹，我等着她来。
05
沙漠上，狂风大作，沙石滚滚。
这摇摇欲坠的客栈，也不知道能不能扛得住？这是它要面对的，我管不着。
以前我只享受杀人的乐趣，如今我厌倦了杀人。
如今，也只有她跟酒，还能让我留恋这尘世。
最近，我经常做一个梦。
我梦见漫天的桃花，迎风起舞，有人一直在呼喊我，是桃花吗？还是她？
我又一次喝醉了，这晚，我却做了个跟以往不同的梦。
我梦见我只是个普通人，在桃花林开了间客栈。在桃花盛开的季节，我再一次遇见了她。她不再是县令的女儿，她只是一介平民。我们情投意合，在桃花林过上逍遥自在的生活。
桃花开得很灿烂，粉红色的花瓣洒落在我俩肩上，我们看着彼此，忘记了所有。
慢慢的，她的身影越来越模糊，直到看不清她的脸。
夜半，我猛地惊醒过来，全身都冒着冷汗。我大口的喘气，双手不停地颤抖，仿佛失去了什么，心里空荡荡的。微弱的烛光照耀在我的脸上，给我带来了仅存的温暖。我抱住头，缩在墙角痛哭了一夜。
后来，我又晕了过去，我好像看到她来找我了。她站在桃花林，不停地朝我挥手。
这一次，我不打算继续等了，打算明天就离开。
我始终要面对她？是吧，我这么问自己。
我想要去看看她，看一看桃花。
天亮就离开......对，天亮就离开。
06
晨曦到来，客栈外传来叫喊声。
有人来了？这一次，会是她吗？
我心急如焚，冲到门口。待看清了来人，脸上闪过失落的表情，不是她，不是她。
“朋友，不记得我了？几个月前我来过？”
我愣了愣，来过？徐天游？他说要去试一试，九死一生，他没死。嗯.....他少了一条胳膊，脸上也是多了道刀疤，从右脸颊滑落至嘴角。
“看来你成功了？你说得对我始终要面对。”
徐天游并未下马，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沉默了片刻后朝我抛来个不明黑色包袱，然后静静地看着我。
我下意识地接住，盯着手中的包袱，我畏惧它，却又期待着什么。直觉告诉我，里面有我想要的答案。
小心的，慢慢地掀开裹布，这是.....这是!
桃花？桃花！
“有人托我转告你，桃花庄不在了。”
“她在哪里......在哪里！”
“她说桃花林的桃花开了，有机会就回去看看吧。她.....不，桃花在那里等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