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缝制的168双鞋垫

塞北的冬天,总是悄悄地来,再一点点的慢慢地变冷。这冷天,如过山车似的忽高忽低,让人捉摸不透,防不胜防。为了御寒,我翻出了保暖衣,拿出了棉皮鞋,找了一双鞋垫——手里捏着这好看且结实的鞋垫,顿时触景生情,一股暖流涌入心间。

记得,母亲七十三岁那年,她忽然向我们要起了旧衣服。我们虽不解其意,但还是顺着她的心,把我们家里多件过时的不再穿的“旧”衣服,全都给了母亲。

从那以后,母亲一有空就坐在阳台上,不停地忙活着。她熟练地将成堆的衣服,用剪刀一件件地截开,再经过筛选,把它们裁剪成大小相同的布片,洗净晒干。

母亲用面粉打上半锅浆糊,底层铺上厚一点的牛仔裤布,在上面均匀地刷上一层浆糊,再找上一块薄点的布,粘贴上去,就这样层层刷,层层粘,直到粘到她心中的那个厚度为止。然后,她把一片一片粘好的布料,放置到阳台外的护栏上,让它们慢慢地吸收着温暖的阳光,采集着过往的风儿,将浆糊里面的水分充分地晒干吹尽……

聪明的母亲,心灵手巧,悟性高。我家这台70年代末生产的“蝴蝶”牌缝纫机,成就了母亲的“裁缝梦”。在她熟练地操作下,为我们全家,为过去老屋那片的人们,做了许多新衣服。母亲付出不少心血和汗水,她劳作所得的微薄收入,为我们家度过那个艰苦的岁月,做出了贡献。

在她精心地维护和保养下,这台老缝纫机已经使用了几十年,虽然期间维修更换了几个小零件,但一直都能正常使用;它跟随着母亲从平房搬到矿上的楼房,再从矿上的楼房搬到市里的楼房;我们每次搬家,就像对待宝贝疙瘩一样保护它,总是先把它小心地安置好。

我们全家人脚的大小,鞋的尺码,棉鞋与单鞋的差异,都装在母亲的心里。她根据我们四季所穿不同款式的鞋,用厚纸准备了多份鞋垫样品,每一份都剪了多双鞋垫。

最后的一道工序是制作鞋垫的关健,结不结实,美不美观,耐不耐穿,全跟它说话——用缝纫机一针一针地蹬,一圈一圈地扎,按照鞋垫形状,走线走得均匀而对称,缝制成密密麻麻的,犹如我们的指纹那样规整、好看,一只鞋垫就大功告成。

干了多年裁缝的母亲,扎个鞋垫,是手到擒来的小事,轻松得很。只是这台老缝纫机,用的年代太久了,多少有点不太好使,再加上,母亲老了,眼睛花了,手脚也慢了,使用起来远不如从前那么利索。

再多的问题,再大的困难,在母亲面前都不是个事,她开动脑筋,一定能想出解决的办法,找到克服的招数。执着而能干的母亲,只要是自己认定的事,总会干成干好。母亲戴上老花镜,脚有节秦地蹬着踏板,手不紧不慢地推转着鞋垫,一双双受看的合脚的鞋垫,在母亲的手中诞生。

每个星期的休息天,我都和妻子回来陪着父母亲。父亲高兴的一趟一趟地往回买东西,母亲忙着准备好食材,妻子娴熟的烹调技术,几番忙碌,便张罗好一桌丰盛的午餐,全家人坐在一起享用美味,品尝着幸福生活的滋味。

下午,母亲继续踏着缝纫机做着鞋垫。我心疼母亲,怕累着她,劝阻她不要再做了,再说几块钱的鞋垫,到处都能卖上。母亲笑着对我说:“妈闲得没事干,做鞋垫解闷玩呢!”神情凝重的父亲,似乎要说什么,被母亲用话扯开。不明就里的我,只得依着母亲。

勤快且能干的母亲,从春天开始张罗着做,天天做,月月做,到了那年秋天,竟然做好了168双鞋垫,装满了一大塑料袋。

直到一个晚上,母亲带着墨镜看电视。我总觉得有点不对劲,便急忙询问母亲,“妈!您为什么黑夜还戴着墨镜看电视?”一向沉默的父亲忍不住道出了实情:“你妈的左眼看不见东西,右眼视力也下降了,估计是得了白內障。”闻听此言,我随口责怪与埋怨了父母亲几句,过后则冷静地懊悔起来,是自己的粗心大意,忽视了对母亲的关心,没有及时发现母亲眼疾的蛛丝马迹。

母亲淡然地安慰我说:“妈,都已经这么大岁数了,活一天没一天的,趁着还能看见,给你们多做点鞋垫,好以后给你们留个念想。”我的心猛地一酸,眼泪止不住地落下来,“妈!这又不是什么大毛病,应该能看好,您身体还好着哪!”

幸运的是,我的母亲赶上了好时代,白内障这种致盲的疾病,已成功地被我国医疗专家攻破,做手术治愈率相当高。

妻子多方打听与联系,得知市里一家大医院,每个星期六,都邀请北京专家做白内障手术,只是手术费将近一万元。父母亲嫌贵,我说只要能治愈母亲,钱不是问题。母亲的白内障手术做得很成功,从那以后,她再也不用做鞋垫,也不用戴上墨镜看电视了。父母亲特别高兴,我们也感到欣慰。

十几年的时光,一晃就过去了。母亲做的那168双鞋垫,伴着我们走过四季,穿过风雨,踏过冰雪;伴着我们爬山涉水,过荒野,跨草原;一出门就衬着它,它与我亲密地上下班,与我从容地漫步城市公园,跟我跑,随我跳。新鞋没它,走路别扭,旧鞋没它,走路没劲。

时光不停,岁月悠悠,人生在变与不变中匆匆走过。那一大袋子鞋垫,我们是脏了洗,破了扔,不知不觉中,剩下的愈来愈少。

四年前,疾病带走了父亲,给母亲留下无尽的伤痛。85岁的老母亲,她的白发越来越多,皱纹爬满了额头,眼皮垂下了,耳朵背了,双手如饱经沧桑、干裂苍老的树皮。

偶尔,母亲还会戴上老花镜,摆弄着那台老缝纫机,做一些擦家用的抹布。只是她的动作慢了许多,蹬蹬停停,停停蹬蹬……

孤独的母亲,喜欢搬上一把椅子,放到紧挨着窗边的缝纫机旁。她坐在椅子上,把右手放在窗台上,左手垂在腿上,身子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静谥地打个盹。

好多次,我总是默默地站在远处注视着,唯恐弄出响声,惊动了母亲;她总是那样坐在椅子上,全身放松,头自然垂下,安详地睡着。

当太阳升起的时候,只见,一缕缕阳光透窗户过玻璃,静静地洒在她那长满了老人斑的手背上,缓缓地爬向她那细瘦的胳膊,悄悄地越过她那松驰的皮肤,慢慢地温暖着她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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