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一阵“刷刷------刷刷-------”的雨声在窗外响起。嗬,下雨了,春天的雨总是发生在夜里。听,那细密的雨点儿打在瓦片儿上,落在树叶上,抚在花瓣上,滚在草尖上——“刷刷——”“嚓擦——”想象着在漆黑的夜里,雨点儿像是害羞的姑娘,趁着夜色来到人间,好奇地东奔西走,东瞧西瞧,东摸西摸,那可爱的新奇劲儿是多么清新、俏皮。待到早上,晨光微熹,雨声渐小,像是经过一晚上的游历也是把人间弄得差不多清楚了,也差不多逛累了,可以稍作休息。
小时候这时节对于雨最深刻的画面是这样的:斜斜的雨丝像长线斜拉在空中,门前的水田里,混黄的水都要齐平田埂了,有个戴着斗笠,披着蓑衣,挽着裤腿的人,右手扶犁,左手拿根竹枝,赶着前面的牛儿在犁地。一只白鹤站在田埂旁的高笋丛下,缩着背望着前方懒懒地出神。那雨丝若银色的米线,连进田里那一端在水面上漾起一圈圈的波纹。我和弟弟是很喜欢这样的雨的。我们也戴着大人的斗笠,顺着门前斜斜的不规则的石板铺成的小路到门前的一块菜地里玩。那块菜地之所以吸引人是因为我们的秘密基地就在那儿,说是秘密基地让我弟弟看到这儿的话一定会笑掉大牙,哈哈,那是菜地角落的一个厕所。妈妈认为就在菜地旁造一个厕所,方便浇地。这个厕所可不简单,它不仅用处大也确实是漂亮。深坑,两块匀称的条石,三面一米多的墙是用捡的旧砖头砌成。这些旧砖头也有讲究的,平整排列,小半截也绝对是削得规规矩矩,方方正正。正面挂着的门是一条完整的麻布口袋,它厚实、结实,垂下来的时候也绝对是安全有保障的。再加上顶上密密实实遮盖的稻草,这个密闭的空间给人带来安全感和归属感,好像在这里就在天地间挣得了自己的一个所在,任他外面风大雨大,这里都是安全的、干燥的。说也奇怪作为孩子的我们怎么就不会在意条石下的浊物呢?
这雨下过之后必会涨起一波水。上学路上必经的小溪流哗哗啦啦地流得正欢,有一处溪水漫过了小路,人们会搭上石块。这石块圆不溜秋,立得不甚牢靠,踩在上面摇摇晃晃,幸好只有两三个石头,还没怎么摇呢就已经晃到对面去了。还会经过一处小桥,这小桥是用两块预制板搭成,桥下不是河,是好大的一块田的好大的一个缺口。因着昨儿个下雨,水冲向缺口连成了一座小型的瀑布。这混黄的水呀紧赶慢赶,前赴后继地纵身跳下两米来高的悬崖。很多时候我会静静地蹲在小桥上,紧紧地盯着那些赶路的水,它们急匆匆的赶到这道缺口,湍急的水流表面是那么平而光滑,在缺口处甩出个弧度又急匆匆地跌落,溅起无数水花,像是个急着赶路的小小子赶路赶到这儿,没注意绊了一跤,一个趔趄,赶紧稳住身形又往前赶。他这么着急是要赶着上哪儿呀,看着看着,我仿佛也融进了那些水里,像一个跟头栽下去跟着他们去赶路,又赶紧收回神儿,这栽下去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关于雨的记忆还有一次,那是一个下午,放学之后,我独自回家。走到半路的时候忽然刮起了大风,天上的乌云黑沉沉地挤压下来。路上一个人都没有,只有风掀起千丈树的叶子朝着一个方向翻飞,我的头发、书包、裤脚朝着风的方向追赶。以往下雨的时候妈妈总会来接我,可当时那雨来得突然,妈妈恐怕是赶不来了。可还是想喊妈妈,还没张开嘴风就想要往嘴里灌进来,把妈妈赶紧刮进胸腔里。来不及害怕,我急急地奔跑,在风里踉踉跄跄,终于从大路拐进连接家的那段田埂了。这不,妈妈种的高粱立在田埂两边,只是这会儿它们都没办法站直身子了,它们朝着风的方向恭敬地鞠着躬,还瑟瑟颤栗着。我却从严丝合缝的风里劈开了一条道钻进了高粱丛里,像是钻进了一条隧道,光线微弱得几乎没有了,强大的黑暗压迫过来,高粱叶子拂过我的脸、衣服、手、腿。有雨点的声音响起,这些雨儿们终于赶到了,我也快到家了,但悬着的一颗心绷得紧紧的,马上马上,我就要到了。终于我跨进了家门,身后的雨和黑暗都已无法再追赶上我。妈妈背着大大的一堆柴火出现在家门口,有一缕湿漉漉的头发沾在她脸上,我一下子扑进妈妈怀里:“妈妈,我回来了——”
那场雨之后妈妈就再没送过我上学,好像是那场雨隔开了幼小的我和长大了的我。以后再下起雨时了,也再没有哪场雨有那样大,风有那样猛,天有那样黑。雨啊,你从天而降,落在地上,汇在一起,赶向前方,是去哪儿啊?那我们呢,我们经历了雨,又要去哪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