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出生于60年代的农村,他有些内向,经常很沉默。他很少说起自己年轻时候的事情,我只听过我妈、奶奶和邻居说起过他的事情。我奶奶经常说的是:你爸上高中的时候,一考试就眼疼,一考试就眼疼,要不也就考上大学了。我妈经常说的是:你爸啊,年轻的时候黑瘦黑瘦的,还长得特别丑,如果不是我嫁给他,他就成光棍了。
我爸大概是我们村唯一 一个高中毕业人。那时候高中毕业已经非常了不起了。无奈他每次参加重大考试,都会眼疼得厉害,两次高考落榜,无缘大学,然后他主动放弃高考。他认命了,觉得自己没有上大学的命。他高中毕业后,拜了我们村的一个老木匠为师,学习做家具,后来他结婚用的床,衣柜,桌子,椅子都是他亲手做的。
我爸由于内向,不爱说话,人又黑瘦黑瘦的。其实他长得并不丑,是棱角分明的“国”字脸。只是那时候家里太穷,常常食不果腹,衣不遮体的,导致他看起来很丑的样子。或许由于性格跟形象的原因,他很难找到对象。跟我妈的亲事也是拖了两年才结婚的,主要是因为我妈看不上他。如果不是我老爷看重了他的学问,强迫我妈嫁给他,估计也不会有今天的我了。我爸结婚的时候已经25岁了,那个年龄在农村在那个年代已经是非常晚婚了。
我爸26岁的时候,有了第一个孩子,就是我。据我妈说,他非常开心,虽然我爷爷奶奶姑姑叔叔大爷大妈都嫌弃我是女孩,但他很是喜欢我。对我很是宠爱,百般照顾,怕热着了,怕冻着了,怕感冒了,怕尿布把屁股湿着了。给我洗尿布,半夜起床喂奶。见不得我哭,我一哭立马把我抱起来哄我入睡。要知道他的表现,已经超过了那个时代爸爸的职责。那个时代的男人,不洗衣服,不做饭,不带孩子,所有的家务都不沾的。但他的表现却毫不亚于这个时代的超级奶爸。我长大一些的时候,在夏天的晚上,他经常把我从树底下的凉席上给抱到屋子里有蚊帐的床上,既让我看够了星星和月亮,听着蛙叫和蝉鸣自然入睡,又能让我在蚊帐里不被蚊子叮咬。
现在大家公认养孩子的观点是:穷养儿子,富养女。或许他对我的富养表现在:第一:放任。第二:忍耐。记得我第一次擀面条就是在他的放任和怂恿下完成的。尽管做出的面条都成了一坨,还半生不熟的,但他吃起来却非常开心,还鼓励我让我以后继续尝试。这件事情虽然很小,但对我的影响很大,让我以后的日子敢于挑战新的事物。我小时候非常任性,我曾经有两个月赌气不跟他说话。但他都忍耐了,没有骂过我一句,也没有打过我一次。从小到大,他不曾因为任何事情打骂过我。当我长大后,要找自己一生中的伴侣时,我会更倾向像他那样有温和性格的男人。
他虽然吃了很多苦,比如曾经在工地上干活被钢筋砸破了头,在医院里躺了两个月,因为怕家里人担心,却硬是强忍着没跟家里人说一声。但他却见不得我受一点点苦。我高中的学校,是在离我家比较远的外县城,去学校要坐一段长途汽车。每年寒假开学,正逢春运高峰,常常买不到汽车票。有一年,我爸爸骑自行车载着我,大约骑了三个小时,送了我一半的路程,好让我搭上汽车。多年以后,我还记得在那个大雾弥漫、寒冷的早晨,他骑着自行车,双手和脸冻得通红,气喘吁吁地蹬着自行车送我上学的场景。
他是家里挣钱最多的人,自己却很节俭,但为我花钱却出手大方。记得我上大一那年寒假,他找村里懂手机的熟人,在我们县城花了1000块钱为我买了一部直板、触摸屏的手机。那部手机让我在同学面前很有面子,她们常常借我的手机拍照。其实我爸完全可以给我买300块钱一部的黑白屏诺基亚,但他还是给我买了那么贵重的手机,让那时的我,强烈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我大学毕业那年暑假,要来北京找工作。他给了多于我需要的一倍的钱,让我在没有经济的后顾之忧的情况下,安心地找工作。如果不是他给的钱那些钱,支撑着我,让我在找工作期间有稳定的生活,或许当初我就狗急跳墙随便找了个工作来解决经济来源了。
当我工作以后,我弟和我妹还在读大学,我们家里经济也不是特别宽裕。他私下嘱咐我弟跟我妹千万不能找我要钱,就算我主动给他们钱,也不许要。那时候在农村,像我这种老大工作挣钱后要补贴家用的情况,太常见了。我工作一年后,我弟来北京看我,我爸还千叮万嘱要他自己带着钱来,别花我的钱。他还叮嘱我妈,别让我妈要我的钱。所以自从工作以来,我几乎没有往家里寄过钱。这也保证了我的生活,让我可以在空闲的时候报个学习班或兴趣班,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买自己想买的东西,去自己想去的地方,而不必为了金钱节衣缩食或做一些违背自己意愿的事情。
当我到了该结婚的年龄,眼看着我成为我们村同龄人中唯一 一个还没有结婚的人,他也是着急。但从来没有催过我,或跟我说不要挑三拣四的话。或许他相信他的女儿值得拥有最好的伴侣。当我要带男朋友回家让他跟我妈把把关的时候,他却很放心地说:来不来咱们家都可以,你觉得好,我们就没意见。但我还是把男朋友带回家见他跟我妈了,就像他说的,他们果然没有意见,还很喜欢我男朋友的样子。当我男朋友的父母去我家跟他和我妈商量我们俩婚事的时候,他请男朋友的父母在我们县城最好的酒店吃饭、入住,还请了酒店的总经理陪酒,虽然他在这件事情中依然很少说话,但他周到的安排让我觉得很有面子。
他这个年龄,在城市早已经退休了。但他为了以后老了干不动活,没有经济来源的时候不跟我们要钱花,连累我们,他开始攒钱了。他在我们县城找了份保安的工作。其实也不只是保安的工作。由于他做过木匠,盖过房子,又会修理各种家具,得到了大领导的赏识,当然也常常为大领导家里干活。其实他之前在工地上干活的时候,就有老板要让他只做看图纸指挥工人干活的事情,但不知道什么原因,被他拒绝了。
虽然现在我已经可以自给自足了,但他依然拒绝花我的钱。年前他骑电动车载着我在县城办事情,我们早上都没有吃饭。我提议一起去吃包子喝胡辣汤,他说他不吃。他载我去吃饭,自己却在门口等着。其实一顿早餐不超过10块钱啊,却这么为我省钱。
他就是这样一个节俭的父亲,他的爱让我自由成长,无拘无束,让我对这个世界充满彩色的幻想和希望。他就是这样一个沉默的男人,树立了我最初对男人的认识,影响着我对自己另一半的寻找标准。他给我生命,也给了我一个温暖而坚实的家,让我在困难的时候只要想到有强大的后盾做我的支撑,就觉得很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