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
午睡迷蒙的我被一个低年级学生唤醒,他怯怯的告诉我说,楼下来了一个不会说话的老婆婆,值班老师让我下楼看一下。
我的脑袋此刻还处于混沌之中,浓烈的盛夏气息让知了不停的在外边嘶吼,天气暴虐的如同电影《狂暴巨兽》里的怪兽一样,无法抑制,狠辣无情。
匆匆的下楼,一个头发渐己花白的老妇人正坐在教室末尾,她左手提一个紫色的包,右手拿着一块毛巾,普通村户老妇人的打扮,一旁的黑色摇头大风扇粗暴的吹着凉风。
老人似乎有点紧张,舒展的笑容有些尴尬,我问她是否来找学生,她指了指座位的前排,嘴里发出呜呜的响声,我并没有立刻明白她的意思,以为她是在找找自己的孙子,然而她最终没有指出哪个是她的孩子。之后一位老师似乎理解了她的意思,明白了她只是想在这里乘凉,她也对此点点头,于是我们坐在那里陪她,她依然说不出来话,只是随着我们的问候,为嘴里发出呜呜啦啦的响声。此刻是午时两点多,太阳正是最无情的时候,老人的小三轮停在外边,那是很多年我都不曾见到过的最普通的三轮车,小小的车斗,好像老人单薄的身躯,我想她家一定不富裕,她为何会在午后经过我们的辅导班呢?这些都没有答案,因为老人不会说话。我们只有默默的陪伴着她。
老人最终还是起身离开了,临走时朝我们热情的挥手,我们亦回以热情的告别,她将三轮车慢慢的推走,然后继续在太阳底下穿行,这个场景让我觉得心里不是滋味。我终于明白了,当我们抱怨生活时,当我们对目前的一切心有不满却不愿改变时,有人却默默的承受着那骄阳的暴晒。
我想这位不会说话的老人之所以选择来到我们这里乘凉,是因为她看到了那些单纯活泼的孩子,她知道这些孩子会善待她,这些老师会接受她,她知道在她无法表达的情况下,会有人默许她的这种逾矩行为,她像一个满身疲惫的老兽,默默的信任着我们。此刻,我感受到了一种被信任,感受到了教育这项百年大计的伟大,身为一个老师,我们的能力有限,却不能拒绝这份深藏心底的善意,言传身教,有些事是默默发生的。
②
几天前,一位老师告诉我,班里有个孩子和其他学生不一样,他总是沉溺于自己的世界里,不跟别的孩子玩耍,不跟别人说话,他只信任相熟的老师,和老师交流时他总会下意识的将老师拉到身边悄悄的耳语。我突然意识到,这个孩子似乎有孤僻症,他和那些带有这种病症的人一样,字体写的很棒,在同龄孩子中属于佼佼者。
孤僻症患者属于边缘人,他们有自己的意识,但是他们仿佛深处在冰窟之中,与这个世界有一层隔膜,对于他们喜欢的事情,比如绘画、写字,常常有高于别人的天赋。很多天之前,一则16岁少年手写字体堪比印刷字体的新闻流传于朋友圈,由此我意识到了这个孩子不同寻常的天赋。当同龄的孩子缺乏自制力,忙于王者荣耀和嬉笑玩闹时,他却在认真的书写自己的每一个字,他的记忆力极好,对于看过的画面总能加以模仿的复制在自己的画中,就像福尔摩斯推演基本演绎法,他的专注无人能及,但是他无法表达这种感受。我建议他的老师按照这种方法培养他,让他成为一个天才,因为他身为农民的父母或许根本不知道如何对待自己的孩子,他们对老师的要求仅仅是让孩子开口说话,学会基本的拼音练习。
这也是一件关于教育的事,我们常常说的因材施教在这里显得那么现实。遇到这样的孩子,我们只能让他信任我们,然后给他指一条适合他的路,他们天生不一般,无法与正常世发接触,但他们的心底蕴含着无限的力量。
③
这是我在家乡呆过的最长的暑假,从前我想脱离这片土地去往远方,现在我依然想离开,因为我看到过很多生活在此的人们愚昧的事实。
一天早晨,我去地里找我妈,夏天的清晨是所有农村种田人最舒爽的时间,太阳还没升起,微微的风吹拂着前一天的燥热。我从家园后边走过,小时候走过的路大都荒芜,杂草掩盖了曾经走过的路,我家离地里很近,却无法再走从前的路。于是,我从一条临近的墒口里穿行,墒口是两家田地中间留出来的空隙,足够人行走。当我走到田地的另一头,突然听到身后一个妇人在骂骂咧咧的说着什么,仔细听,原来她怕我走在她家地里,折了芝麻,因此对我爆了粗口。那一刻,我感到一种深深的委屈,就那样隔着遥远的距离,定定的看着她。从前关于这个妇人的种种恶行,这一刻充斥在我的心间,原来人的忿恨不是来自于道听途说,而是来自于切身的感受。对着那宽宽的墒口,我发出了深思。
我是知道的,他家有两个儿子,生活也不容易,孩子小的时候他就是一个悍妇,小的时候我就听说他对待婆婆很坏,把婆婆赶出家门,我还记得她的婆婆是个身材瘦小,表情怯懦的老妇人,一头灰白的头发展示了一生的心酸。她的丈夫是个老实的男人,而她过于强势,以至于丈夫敢怒不敢言,他的儿子和我们年纪相仿,也是个老实的孩子,平常见到人不主动打招呼,唯唯诺诺的,很像他的父亲。深思之下,我理解了,原来父母对孩子的影响是根深蒂固的,父亲在家庭里的地位不高,孩子自然缺少一种男子汉的风范。
我想,家乡的人宁愿和别人因一分地争的头破血流,也不愿意用心去教育自己的子女,这是可悲的。当农田剥夺着道路,农人的思想变得斤斤计较,争端的输赢变成了面子存在的与否,那么这种状态能够让下一代变得更好吗?当人们觉得眼前的利益大于一切,蝇头小利成了内心安定的必需品,那些更大的事将安身何处?
教育是一件伟大的事情,被赋予了众多期待与祝愿;教育也是一件长期的事情,来源于一个人内心的坚守和底线;教育也是一种言传身教,你只有做好了自己,才能给下一代带来光明。我期待那个老妇人继续信任我们师生,我期待那个孩子最终成长为天才,我期待锱铢必较的妇人最终能明白一个家庭的不幸是有原因的。